柳瞑凤悠悠转醒,遂猛得开始咳嗽。
视线渐趋清明,珠帘滚落,纱帐掩映下是樟香味轻浅的精雕木床,一只精巧的葡萄藤纹饰的香炉伏在桌案上,静静散发着梅花的幽香。
是缈仙阁内柳醉蛟的卧房。
“唔……大哥哥你终于醒啦……”柳瞑凤侧过脸去看,一名妙龄女子揉开惺忪的眼,眨着一双杏花烟雨一般清丽秀美的眼瞳,不点自丹朱唇漾开一抹喜不自胜却也乖巧柔顺的笑意。
是他的妹妹,柳吟雀。
“汐儿咳咳咳………你怎么咳咳……跪在这儿?咳咳咳……谁让你跪着的咳咳咳……?!还不快到床上躺好咳咳……?!”几乎是不假思索,柳瞑凤坐起身来,抓过妹妹的手腕将她揽进怀里,用被子裹好。
“唔……大哥哥……你能不能别抱那么紧?”
“跪多久了?咳咳咳……地板上多凉?咳咳……谁让你跪的?咳咳咳………手那么凉……咳咳咳……”可他本就病重,耳朵里嗡鸣阵阵,他听不见柳吟雀说了什么,一时着急就咳得昏天黑地。流光纱制的锦被溅上了数不清殷红的血迹。
话是这么说,可他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出来的人,那双手上又能有几分温度呢。
发觉他情绪不对,柳吟雀撒娇似的往柳瞑凤怀里蹭了蹭。软绒的发丝蹭着胸口,直到此时,柳瞑凤才后知后觉发觉胸口的疼痛,他并没做声,眉头不自觉轻皱了一下,便当作是揭过。
“大哥哥对不起……我很好,大哥哥别生气……”等到柳瞑凤呼吸趋于平稳,她才软声软气开口。
“没……没事,哥哥不疼咳咳咳………汐儿,先回答哥哥的问题咳咳咳……”
“是我自己要陪大哥哥的。”她抬起一双着露春华般柔美的眸子,眼神澄澈,“二哥哥这些天也在照顾大哥哥,大哥哥不生气了,好不好?”
柳瞑凤把柳吟雀的头又往怀里抱了抱,他低下头,瘦削的下巴抵在柳吟雀顺滑的墨发上:“对不起,汐儿咳咳……是哥哥咳咳咳……的错………是哥哥咳咳………没保护好你………咳咳咳………你咳咳……不值得为哥哥做那么多咳咳咳……哥哥咳咳……不该凶你的咳咳咳……”
“哥………”一男子吴带当风,端着药盏站在门前。那张脸生得祸国殃民,眉眼含春,艳若桃李,本是同床榻上那苍白冰冷的人九分相似的容颜,可偏偏如今看着,就是哪儿哪儿都不像。
柳瞑凤一母同胞的孪生弟弟,柳醉蛟。
“清儿咳咳咳……过来………”柳瞑凤终于微微松开了柳吟雀,房间里柳醉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一下,随着他慢慢回归的感官,逐渐清晰分明。
柳醉蛟抿着唇。
柳吟雀已经从床上爬下来,扶着柳瞑凤坐起了身。那男子太过清瘦,发间易见苍白,胸前勒着绷带,尽管坐得端正,深情也称得上一句和缓,可看着就是那样的……触目惊心。
三日前,他拼死在城楼之下万千兵马之前救下柳瞑凤,一刻不敢停歇半日疾行来到京城,躲回这幢楼里,兄妹两个人日夜不敢松懈照顾着他,这才从鬼门关捡回这个人一条命。
“清儿咳咳咳……”他又是一阵咳嗽,柳吟雀急忙给他顺气,他摆摆手,说话时眼睛已有些红,“谢谢你,咳咳咳………”
原来久病垂危的人就是这样的吗,越来越白的皮肤,最终真的融入初冬的漫天飞雪,等待某日破土,成为春日里那一树纷然殇落的梨花。
可柳瞑凤这个人太固执,他认定的事情那便是至死方休的豪赌。圣贤之言囿他于高阁,天下黎民推他上神坛,他除了豁出这条命去再无法报这皇皇天恩浩荡爱戴。
“谢我?”他就像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声音就不自觉有些尖锐,“你谢我什么?我做了什么?”
沉默。
柳瞑凤惯常冷肃眉眼似有些许张皇,他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仿佛是这个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无所不能高山景行的男人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他一时又不是滋味。
柳醉蛟泄气一般将药盏放到旁边的桌子上,双手按住那个人瘦削的肩膀,将头埋他在胸腔,声音很轻:“哥哥,你好好活下去,成吗?你做得够多了。真的。”
接下来的话,他没忍心说。
要怎么跟一个一心为民的人说,他所忠诚捍卫的国家不仅气数已尽,并且他最后想守的城池被满城屠尽?要怎么说他一手教出的徒弟没了他的阻挠,一日之内打破城门,已经在策划登基?要怎么说他已经被全国悬赏,赏金不菲?要怎么说若不是自己执意保下,他已经沦为了他徒弟的阶下囚?要怎么劝一个一根筋的人不再固执?怎么告诉他………他已经失败了,失败得彻彻底底。
可柳瞑凤何其冰雪聪明一个人,其实根本不需要他说,而今他既然没死,那么之后事情发展怎样,他也能猜到大概。
“咳咳咳……清儿,药给我吧咳咳咳……我自己来咳咳咳………带我出去走走咳咳咳……好吗咳咳……”他咽下眉眼间转瞬即逝的悲痛与落寞,他实在扯不出笑来,露出的是一张本应紧皱却被强行拉开的眉眼。那双墨绿色的眼眸中五味杂陈交错,叫人看着都要心碎。
“大哥哥………”柳吟雀明显想制止柳瞑凤,她拉了拉柳瞑凤的衣角,抬眸去看,撞上那双悲痛到极致的眼眸,还想说什么都咽了回去。
柳醉蛟也知道,即使不带柳瞑凤出去,一来他们二人关不住柳瞑凤————即使柳瞑凤身负重伤,这种固执的人有的是办法跑出去。二来就是关得住,纸包不住火,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稍微伪装一下………出去就出去吧。
“好。”柳醉蛟把药碗递给柳瞑凤,“那哥哥你等会儿换我的衣服,我们出去走走。”
柳瞑凤轻皱了皱眉。
柳醉蛟的衣服都是低领,而他,已经有二十多年没穿过那样的衣服了。
“好哥哥,就试试吧,”像你这么多年所捍卫的这些平民百姓一样,“穿一次低领,好不好?”柳醉蛟放软声音,近乎是哀求着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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