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没有我舒服。”

“他打你?”弥尔顿问。

“对,我……还有我母亲。”

“那男人现在在哪里?”

“进监狱了,”她的眼灰蒙蒙的,有雾,“但就在我和你去阁楼的前一天,他已经假释出来了。”

他手搭在她肩头,“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他还会来找你嘛?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一切?”

问题太多了。

“你想要我说什么?时不时会突发的癔症?我母亲的男朋友是个家暴施虐狂?还是我曾经差点死在他拳头下?”谷盈身子微微前倾,慢慢地望着他。

弥尔顿眼动了动,很快阖上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住地呢喃。

“又不是你打的我,对不起什么,”在半明半暗的晨曦中,谷盈为自己清楚明白实在的心所动,“我没有怕过你,从来没有。”

也没有人为她挺身而出过,从来没有,除了他。

弥尔顿又一次轻悄悄环住了她,碰了碰她肩膀,“那你母亲呢?她现在在哪儿呢?”

谷盈沉默了。

弥尔顿似乎瞧出了她的犹豫、为难,“抱歉,是我越界了,我不该这么失礼。”

“这些事情跟你有关吗?”谷盈问,没有含含混混的讥讽,只有影影绰绰的纯粹的困惑。

“我想。”弥尔顿说。

在他作出回应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

谷盈:“那个男人叫杜张平,因为涉嫌谋杀我母亲还有我,未遂,被判入狱七年。”

她原本还以为自己会说得磕磕绊绊,但没想到还算流畅,谷盈心里非常明白,那些只字不提、甚至尽量都不曾想的过去,仍然存在,只是不知不觉将其掩盖起来了。

谷盈脸朝下压在抱着的胳膊上,弥尔顿的胳膊,四下寂静,只有她一人的声音,还有她一人的呼吸,一吞一吐。

“在我六岁那年,母亲认识了杜张平,他们没领结婚证,但是办了酒席,他们成了夫妻,而我就也成了杜张平的女儿。第二年,家里所有的积蓄拿去开了店,被告了,店关了也赔完了钱,他开始对母亲大喊大叫,经常吃着吃着就掀桌子摔酒瓶子。母亲跟我说,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她骗我。那年过年,他叔叔来商量地,说他没有儿子,还不如把那些土地都转给自家人,免得便宜我这个外种。他叔叔一走,他的拳头就挥过来了……”

十岁时候借邻居家高中生姐姐粉膏遮巴掌印、青黑肿胀,直到现在,都快过去二十多年了,她仍然记得那盒粉膏的名字、价格和味道。

当时的牌子货,还是有点贵,但一盖上去,黑的紫的青的跟肉泡泡一样的肿包就藏得白白的了。

她攒了好久钱,想买两盒,一盒给妈妈用,一盒自己用。

但是有天放学回家,就见杜张平带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在她房间里,女人艳红的长指甲划着她的布包,说不够,还差得远。杜张平说先让他爽一下,欠着。

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真的已经记不清了,只闻见回忆里的血腥。

她说得很吃力,心太沉了,压得她身子也很重,她挪动了一下,怕给弥尔顿胳膊给压坏了,想要下来,但是没成功。

“我拿个绒垫子靠一下就好。”她吸吸鼻子,抬手揉了揉眼睛。

“没有我舒服。”头顶上传来声音。

“……哦。”

事实,反驳不了。

胳膊肌肉硬硬的,热热,好像刚烤好的法棍。

银灰托盘机械手臂又悠悠伸过来,弥尔顿拆了一包湿纸巾,抵着她眼角,轻轻擦过眼尾,“哭过不要直接上手揉,会感染。”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是弥尔顿的。

他左手还在给她擦眼,右手拿起手机,直接划开,没有丝毫避讳,通话那头一连串意大利语,说得太快太急了,谷盈都还没来得及同声翻译,弥尔顿左手又拆了一包湿纸巾,开始给她擦额头,额头擦完了,还有右眼,但他现在抱着,右手还拿着手机,不方便,他对通话那头说了一句 “等着。”

就把手机搁在了银灰托盘机械臂上,让载远了一点。

通话声音已经变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最后彻底安静下来了。

谷盈还是有点担心,“你先去忙吧,感觉是很重要的事情。”

弥尔顿拍了拍她脑袋,让她继续趴着,不要乱动,“我已经在做最重要的事情了。”

经她追问,弥尔顿才说会自动转接到总助办那里,总助们会处理好,她这才放心下来。

她喘气时声音有点发闷,“你不知道,刚刚你一出现,我有多高兴。莱利动手抓我,我就感觉自己还在七年前的那天……”

本就不通畅的话戛然而止,那天的所有细节都在警方的卷宗里,在警方特意安排的心理咨询档案里,但就是不在她嘴里。

她望望自己的手,望望天花板,望望左右,到处望就是不望最该望的地方。

“上帝保佑你,圣灵庇佑你。”背上的手圈得更紧了一些,谷盈有点茫然地抬眼望去,目光迫近,她看见千万危难的残影。

最后,她抓住背上的手,看着弥尔顿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敦实厚重的港口愿意承受水手带来的一切风暴。

不管怎样,她受得了,她受得了。

“我决心逃跑。第一次,我带着母亲一起躲到一个很隐蔽安全的地方,但是她要回去,她说他还没吃午饭,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在家。那次我差点让杜张平给打死。第二次,我还要跑,我还要带她一起。她犹豫了,我突然很恨她、很痛苦,我不管她了,我自己一个人跑得远远的。”一阵风从两人之间吹过,谷盈发出几声很沉重的呼吸,她已经哭不出来了,“几天后,母亲打电话过来,她说她想我了,她终于决定要离开他了。”

谷盈还记得她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千万不能错失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是上天送来的福报,庆幸到甚至可以忘记苦难。

“但是当我赶到约定地方的时候,杜张平已经在那里了。母亲昏在地上,两只胳膊软趴趴的,肚子上是血,不,到处都是血。我还记得那是个猪棚,好多猪在叫。”

本就未长茧的旧伤口又在重新滴血。

弥尔顿右手又覆了上来,盖住了她手背,包乎得严严实实。

备受风浪作弄的船,无可奈何,即便鼓足全部风帆都难渡过汪洋,但是富有怜悯之心的港口重新接纳了它,带给它一切最亲的舒适和平安。

“我要打电话报警,杜张平他发现了我,扯下我的手机,对我拳打脚踢,一次比一次更狠。我知道他恨我,这是同我恨母亲完全不一样的恨。我当时都能听到我肚子里骨头断掉往下掉的声音,”她甚至笑了一下,“也许是我连吐了两大泡血,被打得已经给不出任何反应了,杜张平终于觉得没意思了,他把我踢进猪棚里,锁好就走了。幸好有个外卖员路过,临边撒尿,不经意之间瞥见前门和楼梯上的血手印,吓得立刻报警。”

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很想看弥尔顿,就在直起看去那一瞬间,她对上了一双泪珠闪烁的眼睛,谷盈顿时身体一震,一向沉着坚定的男人,那张纯净紧绷的脸上怃然流过两行泪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本来都忍好了一切,打定主意熬过未来漫长岁月的一切苦难,过去的那些是她虔诚的投名状。

弥尔顿,你为什么要流泪?

为什么要为我流泪?

“这一切都过去了。”她说,她不想和过去死斗不休。

就像杜张平进了监狱之后,母亲自然而然跟她断绝了联系,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母亲不想再见她,她也根本打探不到她的一丝消息。

她心上有这些记忆,可也实在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

“没有过去,”断断续续、沉闷的呼吸打破了宁静,他俯身下来,谷盈整个人都落入他瞳面里,胸膛传来始终不变的震动,“上帝对你很坏,你不应经历这样的事。”他说。

他孩提时代经历的一切同谷盈相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甚至还有些矫情。

柔软的舌濡湿了唇瓣,继而欺上,抵住了未竟之言,轻巧深入,随其性之所至。

他已经分不清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是赚的,什么是赔的,他只知道如果他不这样,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雨滴允吸着玻璃,很快又滚到了窗台。

“下雨了。”谷盈抬起头,看向窗外喃喃地说。

弥尔顿追了上来,重新卷拢,就像南美洲蟒蛇缠住猎物一样,“留下来,今晚留下来。”

谷盈没有吭声。

弥尔顿这儿极简又冷淡,几眼就看完全了,墙上挂着一只梭子形状的钟,现在已经晚上八点过一刻了。

没想到居然耗完了一整天。

弥尔顿又用长臂紧紧攀了上来,“别误会,你现在这个状态回家我真的放心不下。你睡内卧床,我睡外面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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