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和尹荷所想很不同。光线扫近破败的空教室，到处可见的琴架，东倒西歪的桌椅，拨了弦的吉他躺在地上，灰尘落进音孔。琴包拉链半掩，能看见短绒内胆的颜色。除了他面前的电子琴，还有身后还有架落了灰的架子鼓。
少了他的贝斯。
视线抚到人身上，尹荷开口：“……这里是？”
“练团室。”
柯迈扯开笑，可落在人眼里多少是勉强。他双手搭在琴键上，弹奏的起势像流感袭来时整个人被病毒攻击得有气无力。
他在完成邀请她进来时说的话。
“乐队其他成员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琴声迟迟未落下，被柯迈平静的声音吞掉。
“解散了。”
*
黑色皮质的波士顿包拉上拉链，细碎的声响消失，脚步停在柯迈跟前，匡栩反手背起琴贝斯带。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走了。”
柯迈缠弦的手微微一顿，在乐理中，也叫空拍。
距离之前的练团室大吵已经过去几个月，五个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谁也不服输，忘了是谁先说了句“解散得了”，几个人停下来，面面相觑，也不得不开始思考这句话的重量。
尖头皮鞋踏在水泥地面上，“咯咯”“咯咯”的响声离远，最后关上门，柯迈才抬头。
他仰靠椅背，长久维持一个姿势盯着白炽灯，视野边缘逐渐晕染开，模模糊糊的，是只有往镜头前加上一片黑柔才能得到的效果。久到眼睛泛酸，眼泪也这样留下来。
柯迈忽然想起尹荷说过的那句“人很复杂”。
是啊，人比音符要复杂，音符只有那么些，人却都不相同，柯迈不能强求所有人都和他做同一个选择，这不现实。况且，他的选择在很多人看来，很愚蠢。
和十岁不同，二十岁，眼睛有向往，又迷茫，进入崭新的成人世界，中间色逐渐拓宽，压缩两端的黑白区域。用一句老套的话讲——“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好俗气的金句。
柯迈嘲笑。
老旧的教室是他们乐队……现在或许该叫，前乐队……的根据地，柯迈整个人沉下来，侧脸贴着琴键，空旷的教室发出落水般的噪音。很快，门后的世界出现一段激昂的旋律，琴声渐默，在一个二分休止符后，同样的旋律，节奏却慢了。
柯迈开始回忆和匡栩经历的事情，他们从艺考班就认识，考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分配在同一个寝室，又一起进了音乐社组了乐队，成为朋友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似乎，不是这样。
这支自娱自乐组建的乐队发展得并没有多好，刚上大学，有人玩心大，空余时间泡在球场、夜场……练团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五个人的乐队永远在四等一。时间久了，大家心里都有间隙，他们不像驻扎在地下酒馆的卖唱歌手，要以音乐为生。抛开乐队，他们在生活里，有更多身份。
争吵过后，乐队名头还保留着，但只剩柯迈和匡栩两个人。招新条贴了出去，几个月下来，联系的人却寥寥无几，只有位刚入学的法学院学弟执着地打了几轮电话，热情到柯迈都觉得要给他一个机会。电话里，柯迈问学弟会些什么乐器。
学弟一半踌躇说：“会点吉他。”
“什么程度？”
彼时，柯迈和匡栩都在前辈的录音室，他手指在鼠标上拖动，听见免提通话中传来了那句：“……呃，刚认识五线谱。不过学长，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我有信心！给我点时间，肯定能学会！”
“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距离太远，电话那头听没见听见另说，柯迈搪塞几句后挂断电话，转身见到沙发的人正环胸看他。匡栩站起身，从冰箱中拿出两罐汽水，易拉罐拉环拨开，“刺啦”，苏打逃到罐子外的世界。
冰镇汽水递给柯迈：“照这个速度，我们毕业了都凑不齐人。”
清凉的液体入喉，柯迈知道他话里有话。
匡栩会留下来，柯迈是意外的。他们是同伙，但离“挚友”还差很大一截。大吵后一天，柯迈如常赶到练团室时，里面的人转过身，匡栩正在收拾昨晚撕碎的乐谱。
墙壁上混乱的时钟只有秒针走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
天完全暗沉。
不会再有人来。两个人沉默地去到后街烧烤摊，乐队成立那天，他们也曾在这里举杯。冷掉的食物和啤酒瓶壁上滑下来的水珠，为还燃烧着的夏天做了无声的告别。
匡栩腿挨着桌沿，半弯下腰，手里的易拉罐和柯迈捧杯。铁片和液体撞击，是乐曲中的Break，铺垫结束，killing part要来了。
“之前和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柯迈偏过头，放下手里的汽水。沉默，录音室只剩下机器运作的声音。片刻后，柯迈的回复是：“没兴趣。”
匡栩继续游说：“我把Demo给一些公司听过，有家公司很感兴趣，已经把合同发过来了，你想不想看看？”
柯迈花了半秒理解这句话，下一刻，他兀地起身，耳机线因为拉扯脱离孔槽，椅子滑到那一头，那一瞬间，愤怒附着在混音上，一个重鼓点，柯迈拎起匡栩的衣领质问：“你把Demo给别人听了？”
匡栩似乎不意外他会愤怒，易拉罐从他手里滚落，冒着气泡的饮料撒了一地，碳酸让胶着的对峙变了味。
“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出了力，我也有份。”匡栩面不改色，刘海盖过眼睛，反问柯迈：“Demo做出来不就是给人听的吗？”
比力气，匡栩不是柯迈的对手，反抗也是无用功，白费力气。可轻易看见柯迈的愤怒，反而让他更想笑。柯迈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只要是人，都会有被情绪操控的时候。但很快，匡栩能感受到桎梏在颈间的力气逐渐松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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