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屋市已经开始下雪了。
当穿着一身吊带加工装裤的方愫下飞机时,就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险恶。
她第一次感受到如同钢刃菜刀般又硬又冷的风。
但其实她在踏上离开容城的机场时,就已经开始思念容城了。
思念容城的人。
离开是她自己选择的,也许自己可以在西北扎根,再随便找个人嫁了,与容城再无瓜葛。
同行的助理提醒过她,屋市很冷,需要带棉衣,但她一时间无法想象到底有多冷,所以棉衣放在了行李中,现在也没法拿。
进了机场大厅,助理跑去给她买了一条披肩,略微抵抗寒冷。
等待助理拿行李的时候,方愫才打开手机。
C.
5:16 晚上回来吃饭
5:30 下班了吗
5:42 我在楼下
5:42 怎么关机?
5:44 人呢?
5:44 开机
……
这是一张程予弛的信息截图,在这之后,方愫把他拉黑了。
拦截信息里,许多程予弛的电话,通红一篇。
她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一点,对于这种来自“哥哥”的爱,她已经不想要了。
下一刻,手机嗡嗡震得方愫手掌发麻,她看了眼手机,却发现是自己避无可避的人。
“喂,程妈妈。”
“幺幺啊,让你哥去接你回来吃饭,怎么两个都不回来了?跟哥哥吵架了吗?”
“程妈妈,我……”方愫鼻子又凉又干,喉头发痒,咳了两声。
电话那头,方愫听见搁置碗盘的声音,接着,就是程妈妈窒息的关爱铺天涌来,“幺幺怎么感冒了?袁阿姨快去熬点姜汤,我一会给我的幺幺带去。”
“好嘞。”那头袁阿姨的声音远远地传进话筒。
“不用了,程妈妈,我出差了。”方愫吸了吸鼻子。
“出差了?去了哪里?远吗?怎么不提前跟妈妈说一声?”
“……”
方愫心猿意马地应付了几句,就掐断了电话。
程妈妈一句又一句的“哥哥”,像是在无声地扇她耳光,一掌又一掌。
她最后,给好友许音棉去了个信息——到了,安。
就按掉了手机。
西北分部派来接她的人是个少数民族小伙子,人长得高高帅帅的,还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十分客气地迎着她们往外走。
出了机场大厅,方愫感觉身上的披肩好像无甚用处似的。
路边扫了一堆又一堆的黑色的雪。
冷风刮来,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裸着站在外面的。
但她冷,却不打磕巴,她可是硬汉。
方愫死死咬着牙,深怕一松牙关,就会被身边的人听见自己的牙上下打架的声音。
她很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磨着衣服,又冰又疼。
民族小伙挺有眼力见,把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下来,递给方愫,但方愫只摇了摇脑袋,示意他继续走。
他果然快速带着两人走到了车跟前。
黑色大G,这种车很适合这个路面宽阔平坦的大面积城市,放眼望去,机场的停车场里大多是这种大型SUV。
上车后,小伙立即打开暖风,方愫甚至等到车已经驶离机场高速了,才缓过劲来。
同时,车载音响里放起了极具民族特色,欢迎来西疆的歌曲。
屋市离容城相隔四千多公里,有着不短的时差。
方愫看了看时间,这里的九点,天色还没有黑透,而在容城,程予弛应该已经换上睡衣,坐在电脑前处理邮件。
再过一小时,他就会睡觉了。
程予弛的作息非常自律,正如他做别的事,工作,社交,都是非常健康的状态。
方愫就不是。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方愫一般在这个时候,会选择去路边撸点串,炫点爆辣火锅,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喝酒,但会喜欢碳酸饮料那种刺刺的劲儿。
再晚一点,她会选择约几个不务正业的狐朋狗友去网吧打几局游戏,或者去打打台球,或是夜骑什么的。
她还漂了头发,给自己染了一头酷酷的淡蓝色。
做这些事的时候,程予弛总会教训她,说她叛逆,长不大。
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跑到了大西北,准备在这边扎根,与容城断绝关系,他估计会气得对自己大发雷霆。
或许会说,“翅膀硬了?家也不要了?命还要吗?”
方愫看着路边绿化带里化脏了的雪,才是真的感受到离开了。
容城很少下雪。
那里不是她的家,这条命,也不是她自己的命。
由不得她说要不要。
-
黑色大G装着风尘仆仆的方愫,方愫揣着心事重重的情绪,到达了城中心的米尔顿酒店。
连锁酒店的装修风格几乎是全国统一,方愫有一种离开了,但又没完全离开的错觉。
来了两个工作人员,一个接过小伙手中的车钥匙去泊车,另一个带着她们的行李送去客房。
民族小伙叫艾尼,领着方愫和她的助手燕铃下了负二层。
这种娱乐性的场所的气味仿佛也是全国统一的,电梯门一开,方愫就知道她们到了什么地方。
想想也是,避免不了的要接受西北分部安排的接风洗尘。
走廊昏暗的顶灯照射在墙壁上的风景画上,它们就像是酒吧的展示冷柜里摆放的AD钙奶,不合理,也不是属于它们的位置。
不是谁都像她这么清醒,发现自己的定位,并立即从不属于自己的位置上抽离。
走廊尽头的包房内传出阵阵哄笑,都是一群大老爷们的声音,方愫下意识的有些胆怯,但转瞬,她记得自己,是个硬汉。
-
包房门打开,一阵烟酒气味混杂着乱七八糟的味道顺着热浪扑面而来,“哇哦!~欢迎方总!”
“方总莅临西北分部,让我们这蓬荜生辉啊!”
讲话的人有着浓重的外地口音,方愫大概猜到这也是南方人。
包房内大多数是男人,方愫忍着生理不适,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迈步进去。
“果然是个美女啊,这么漂亮的姑娘,做建筑行业,还是少见哈。”
他们的语气客气,但内容算不上礼貌,方愫没有兴趣再说话,回他们一句,“你们好好玩,不用管我。”就坐进了角落里。
但今天,她才是主角。
“方总太见外了,咱们合同一签,就要绑在一起几个月……”地中海男人扭头去问了旁边人,“几个月来着?工期。”
“九个月。”
“对,九个月。”男人又回过头来,一手端着一支酒杯,其中一只手举在方愫面前,“互相照应的九个月,共同发展的九个月。”
“早就听说过总部方总的大名,小小年纪,刚从学校出来就参与了几个大项目,还获了奖,一般人哪有这运气啊?”
“哈哈哈,别这么说,方总能在二十四岁坐上这个位置,那肯定是有非一般的本事啊。”
这些人明着说暗着讽刺的,方愫本应听习惯了的,她确实很多事情都是仗着背靠程予弛得到的。
所以她无论做出多少努力,仍是避不开程予弛的光环。
这些老总早在方愫来之前,就已经喝过几轮,都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方愫面前的某总,端着酒的手不稳,一摇一晃,竟将杯里的酒多数洒在了方愫身上,单薄的夏季吊带,几乎湿透,好在包房光线暗,咖色的衣服上看不太清楚。
“噢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给方总弄脏了,快擦擦,擦擦。”说着,他从桌上抽了一把纸巾,伸手就要往方愫身上擦。
方愫恍惚间,想到了高中时,有一次放学,被同校总是欺负她的女孩在校服上挤了一杯珍珠奶茶。
几颗黏糊糊的珍珠挂在胸口,女孩调笑她,“这沙壁好骚啊。”用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用过的纸巾往她身上擦。
方愫当即脱掉校服往地上一扔,朝着那女孩脸上就是一巴掌。
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竟一巴掌给那女孩的白脸上生生扇出了三根指印。
她看着女孩捂着脸转过来的表情,红橙黄绿青蓝紫的,爽翻了,冷笑了一声就走。
“你塔麻!……”
女孩话还没说完,方愫转身,就看见了程予弛。
夕阳下,程予弛的发梢泛着金色的光,他背对着自己,面对着那女生,一只大手紧紧地箍着女孩高高抬起,准备踹向自己的脚。
程予弛比方愫大四岁,才二十岁的程予弛浑身上下已经散发出一股成熟男人的气质。
他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衣,西裤把他的腿拉得好长好长,并不纤薄的背影,像一座伟岸可靠的山,拦截在她和危险中间。
程予弛语气低沉平缓,拿出电话,照着女孩校服上的铭牌念,“高三F班,任俊茗同学,校外欺凌同校低年级同学。”
“我没有!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明明是她……”
程予弛还在讲电话,“抓到现行,还在门口。”
方愫得意地走了。
有程予弛在,她不会吃亏的。
她走后好一会儿,程予弛从地上拿起她脏掉的校服,抄在臂弯,跟在了方愫身后。
-
方愫镇了镇情绪,这里距离容城太远,程予弛是不可能出现在身边的,她学着程予弛的表情,冷下脸来,用了些劲把对面某总的手腕捏住,沉声道,“没事,我自己来。”
她离开座位,进了卫生间。
“老万,别欺负咱方总啊,毕竟还是小姑娘,不容易。”
“你这话说的,我哪有欺负她,明明是心疼她喜欢她……”
方愫关上卫生间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她按亮手机,又熄掉。
怎么能指望收到程予弛的信息呢,明明是自己拉黑了他的。
“叮~”细微的消息铃声,震得心肝一颤。
是一个陌生号码的信息,
——屋市冷,不要感冒
——托朋友给你带的羽绒服,已经送去你房间了
方愫鼻尖泛酸,喉头紧得像是被自己死死掐住,不愿呼吸,不能呼吸。
这些关心,于她来说,此时只是负累。
程予弛有未婚妻,从小定的,门当户对的娃娃亲。
她也一直知道,程予弛只当她是妹妹。
就像程妈妈,一直叫她幺幺。
“幺幺,你哥哥就要结婚了,到时候多个嫂子疼你,多好啊。”
可她不是幺幺,程予弛也不是她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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