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初夏,安城。
这一年的雨季格外绵长。
周末的地铁有些拥挤。我倦倦地靠着窗,耳机里循环着一首日文老歌,窗外风景飞驰而过。身旁那对小情侣一路上低声说笑,应该正奔赴一场甜蜜的约会;而我,正去赴一场感情的终局。
不知是日系略带伤感的音乐还是窗外的雨,我感觉眼眶有点发酸。
其实,三年感情走到尽头,说不遗憾那是假的。但让我真正懊悔的是当生命开始倒数,我才发现自己竟为了一段虚无的关系,押上了最昂贵的光阴。
心脏猛地一抽。我立刻闭上眼睛,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
Nancy...
白念夕。
我在心底默念着皮德斯医生的话。
当这个情绪上来时,它在你身体里像什么?
灼热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
“像火。”我低声对自己说。
我紧紧闭上眼睛,随着一呼一吸的节奏……等这灼热感慢慢消失,只剩下胸口的起伏。
承认它的存在,它便失去了一半控制你的力量。
我重新听见了地铁的轰鸣,低头看看表:离我和罗奇约定见面的时间还差一小时。
在此之前,我想去一个地方。
*
空气夹杂着雨和花香,清冽中带有泥土的呼吸。
雨水沿着椴树初生的心形叶片缓缓汇聚,在墨色石板路上溅起了细小的水花。
我撑着透明的伞,在这片古老的校区里缓缓走着。四周是厚重的哥特式建筑,深色石墙上爬满幽深的藤蔓。钟声从哈特楼悠扬传来,惊起一片鸽群。
十八岁那年,我执意告别那座盛满旧梦与伤痛的城市,还有作为监护人的姜叔叔一家。踏进这所陌生的大学,当时我只想将自己藏匿于人海,学着重新呼吸。那时罗奇的名字,不过是同学通讯录里一个沉寂的符号。后来,我们选修的课程时常会重叠,他会邀请我一起去图书馆自习。起初只是偶尔,接着这样的相约越来越频繁……不知不觉间,便打破了我们之间那道静默的界线。
雨越下越大了。
我缓步穿过那道熟悉的石砌拱门,宿舍楼的方庭静静展现在眼前。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那年雨季的傍晚,我和罗奇从图书馆出来时到这里避雨。在这里,他第一次对我说出了喜欢。
雨水顺着拱门的石檐淌下,和记忆中一模一样。也许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在灰蒙蒙的雨里显得格外脆弱;亦或是我站在拱门下的背影,恰好触动了他心底的某段回忆……也许,他口中的‘喜欢’,从来都不是对着真实的我说的。
而我,居然用了这么久才看清这一点。
指尖轻轻抚过粗糙的石壁,触到湿漉漉的青藤,还有方庭两侧那些被岁月磨得温润的长木椅——这里曾安放过年少无知的我最柔软的部分。
*
午后三点的咖啡店人不多,空气里浮着淡淡的咖啡香和烤面包的暖意。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切出温柔的光斑。
我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杯不含咖啡因的洋甘菊茶。罗奇要了双份浓缩,视线在我身上扫了扫,眉头轻轻一皱:“怎么又是这件蓝白格子?上周出来也是这件吧。”
他语气里带着些不经意的调侃,“女孩子家总该有几条像样的连衣裙,哪怕出门时化个淡妆也好啊。”
我低头看着棉布衬衫的袖口,那里已经有些起球。
“但这样穿着很舒服……”我轻声说。
他叹了口气:“算了,你总是这么随性。”
随即低头划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带笑的嘴角,聊天界面飘过一串粉色爱心表情。
我静静注视着这个曾让我心动的男人。他的睫毛在鼻梁投下细影,棱角分明的轮廓让我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少年。水杯在掌心微微发烫,我想起多年前的雨夜,阿程在餐馆门口等我的模样——他浑身湿透的站在暗黄的灯光下,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却在看见我时立刻挺直脊背,眼底闪着被雨水洗过的光亮。
而眼前这个人,永远都不会有那样清澈的眼神。
“罗奇,我们分手吧。”
蒸汽在茶杯上方氤氲成雾,我的声音平静地穿过这层薄纱。
他手指顿在屏幕上。
空气凝固许久,他才抬眼,漆黑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为什么……这么突然?”
“那个和你每天都能聊到深夜的人,朋友圈里晒着你做的蛋糕的人......”我顿了顿,“我们分手后,你会和她在一起吧。”
男人的脸色霎时苍白,嘴唇动了动,终是沉默。
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我继续说:“你总说想要自由选择的机会,现在你自由了。“
长久的沉默后,他低声问:“你真的……想清楚了?“
“当然。”
茶杯边缘的水珠顺着瓷壁滑落,在桌面晕开一个小小的圆。
“念夕......”此刻罗奇的声音竟有些发颤,“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想我也许可以自私一点吧,又怕伤着你不敢和你说。我和她其实......”
“够了,”我轻声打断,“我都明白,人生苦短,何必再互相折磨……再见,我祝你们过得幸福,从此不要再辜负一个为你付出感情的人了。”
起身时椅子与地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店,推门的瞬间风铃叮当作响。
雨后阳光明朗。
我闭上眼,感受一阵暖风拂过发梢。
心底那个结,就这么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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