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孟冬小心翼翼问，“关于你‘睡着’之前的事情。”
孟冬将他生命的结束称之为【沉睡】，没什么理由，就是突然觉得【死去】这样的字眼有些残忍，说不出口。
毕竟这个小鬼的心愿就只是好好吃一顿饭，结果实现了又约等于没实现。
孟冬想不到他身上会有怎样一个悲伤的过往，总不能是……饿着肚子里离开的吧。
越想越惨。
小鬼说：“不记得了。”
孟冬说：“那你怎么知道我们现在做的事情，就是你以前想做的。”
……
好问题。
孟冬说出来自己都愣了。
像是弦上的箭已经射了出去，拉弓的人才恍然开始怀疑箭头朝向的方向对不对。
对面一直没说话，孟冬猜他应该也是跟自己一样愣住了。
“嗯？”孟冬歪头眨了下眼睛提醒。
“咳。”对面给自己鼓了鼓气，嘟嘟囔囔像是敷衍：“我当然知道啊，什么都忘了还忘不掉的事情才会叫做执念，要是全都不记得了，我肯定早就过奈何桥了呀。”
“也是。”孟冬说，“那你这执念还蛮简单朴实的。”
“当然了。”小鬼语气带些骄傲，“好好吃饭才是人生头等大事。你也要记住了。”
记住天塌下来都不能忘记好好吃饭，好好生活。
“嗯。”孟冬应下。
也许是今天做了太多事有些累了，孟冬这些年头一次觉得吃饭是件很幸福的事，一个人就吃完了桌上一大半的菜，甚至还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哎。”小鬼提醒，“对面还坐着个人呢，多少注意点形象啊。”
孟冬笑笑，弯着眼，很好看。
孟冬一直都长得很漂亮，但也因为漂亮，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给人一种疏离感。
这些年其实有过不少男生追求她，但因为第一个鼓起勇气跟她表白的被当场拒绝了，第二第三第四也皆是如此，接下来就再没人敢了。
时间久了，大家甚至默契的觉着孟冬不会喜欢任何人。但事实是，她也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了很多很多年……
是年少时的暗恋。
那个人的名字她到现在还会时常在梦里记起，很好听，叫陈恂。
洗菜，做饭，吃饭，一通忙活下来孟冬确实感觉到了解压，但，洗碗不行。
洗碗永远是痛苦的，想要逃避的。
要不是小鬼在旁边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孟冬可真想闭上眼睛用意念把桌上这一切变消失啊。
“明天呢？”收拾完这些孟冬问小鬼明天有什么打算。
小鬼说：“明天就在家里待着，什么也不干。”
我看你是不想走了。
孟冬没说出来，只暗示他：“这样不好吧，你不用考虑我的。反正我都被辞退了每天在家无事可做，你不要为了迁就我浪费自己的时间。”
抓紧了了遗憾。
送走你，我也好恢复过正常的生活。
虽然孟冬原来的生活，也没什么好过的。
“我不是在迁就。”小鬼说，“我就是想什么都不做，尝试过一天无所事事的人生。”
“这也是你的心愿？”孟冬问。
“算是一个吧。”小鬼说。
孟冬摇头：“真不敢想你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
“大概跟你现在一样吧。”小鬼说，“忙忙碌碌被人推着往前走，丝毫不敢停下片刻。”
……
孟冬没说话。因为他说的对，一直以来自己过得就是这样上班下班，被同事催，被领导催，被父母催，被各种人催着往前周而复始的日子，没有意义，也来不及去想什么意义不意义。
小时候总以为自己长大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后来才发现这个世界从来不需要被拯救，需要被拯救的是我们。
晚饭时的短暂欢乐与放松消失了，此刻房间里是长久的沉闷与沉默。
“所以……”对方先开口说，“别把自己人生里的发条拧紧了，要允许今天的自己无所事事，允许今天无事发生，人生有那么多天，浪费一次不犯法。”
孟冬哭了。明明在电影院就已经哭到眼泪都快流干了，但是现在听他说完这些话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失控了一样大滴大滴顺着下巴掉在地上。
你可以停下来休息。
你可以允许自己累的时候不做任何事。
你自己的人生，你有权利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包括浪费。
……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所有人都在催着她跟上同龄人的脚步往前跑。
像是一直藏在心里的伤口第一次被人发现了轻声问了句“疼不疼啊”。
孟冬哭到泣不成声。
对方没问为什么，也没拦着。
但孟冬知道他一定还在这房间里的某个地方安静陪着自己，这样想着心里竟然也生出来了一丝安慰和温暖。
最后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孟冬停下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哭麻了，但内心是格外的畅快和放松的。
“你真的只有十七岁吗？”
孟冬边擦眼泪边问，手里碰到纸巾的时候还抽空庆幸了下还好现在不是在电影院，要不然鼻涕眼泪多的都不得不拿衣服擦了。怪丢脸的。
“如假包换。”小鬼说，“十七岁帅气可爱男高一个。”
孟冬被这臭屁男高逗乐了，笑好一会儿才停下认真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男高问。
孟冬想了想，说：“就谢谢你选中了我，选择让我来实现你的心愿。”
“咳。”男高无所谓，说：“您甭客气。”
孟冬笑，怎么还说上相声了。
这晚，绯花玉在窗台上安静陪伴银色瀑布般的月光。
有风轻起，吹过孟冬熟睡中的脸庞，睫毛轻颤，睡得香甜。
孟冬很久没有这样舒服的一觉睡到自然醒了。
家里很安静，但不像之前那样让她有一瞬间陷入黑洞般无边的深邃与寂静中的恐惧。
“你还在吗？”孟冬穿灰色睡衣，顶着随手抓起有些慵懒的丸子头出卧室。
“我都准备睡午觉了。”男高开口。
孟冬有些不好意思笑笑：“是你说今天什么都不用做的。”
男高嗯了声：“但我现在改主意了。”
“啊？”孟冬笑容僵住了，“你们做鬼的都这么善变吗？”
“躺太久会四肢退化的。”男高说，“今天天气也不错，我们在家大扫除怎么样？”
……
孟冬说不出话。
大扫倒是可以，本来之前她也一直想着有时间把闲置的东西清理一波的，只不过等着等着也一直没有等到有时间的那天。
“那好吧。”心里想偷懒，但孟冬嘴上还是答应了。
虽然等会干活的只有她一个人，他这个小鬼就只会负责指挥。
“你也不用觉得自己一个人干活辛苦。”小鬼像是又一次猜到了她的心思，说：“我送你一个心愿完成额度。”
小鬼说：“这样今天就结束了第六个愿望，你也可以早一点把我送走了。”
孟冬刚从卧室门框起身站好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
不知为何，她好像……其实……也没那么想要他赶紧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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