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打破了清晨的平静。
一声起,家家户户也开始点开门炮仗。
今天孟襄陵要去祭拜祖宗,也算是连着清明、中元、寒衣等系列节日,合在一起拜了。
毕竟人在外地,现在也没太多人要求这些讲究,愿意年年回来看看就挺孝敬了。
旭日初升,寒霜袭人。
甄奶奶的墓是孤零零的,离着其他墓碑恨不得好几百米远。
大理石墓碑上刻着“先妣甄巧老夫人之墓”,写了日期,却没再写其他内容。
“我爷爷在外头有了人,跑了,所以奶奶生气,嘱咐过我好几回,不肯和老孟家的埋在一起。”孟襄陵拎着一兜子纸钱,在一座小坟包前鞠躬三次。
庄九州也跟着鞠躬。
“庄老师,我是第一次带人来见我奶奶,我特地请了三支香,来询问我奶奶的意见。”
说着,他点燃了香,小心插在墓碑前的小土堆上。
“奶奶,过年了,我把人带回来给您看看。这位是我决定相伴一生的爱人。虽然我们认识只有几个月。您一定会同意的,对吧?”
香安静地燃烧,没有折断,没有熄灭。
“奶奶同意了。”
庄九州嘴唇微张,也不好说他迷信,只是笑笑,诚心感谢,“谢谢奶奶。”
纸钱缓慢燃烧着,升腾的火焰居然化成一张脸似的,还是奶奶笑嘻嘻的和蔼模样。
孟襄陵虔诚地合掌拜谢。
两个人蹲在那儿,一直等纸钱送到化成灰,这才起身。
孟襄陵是挺“迷信”,但这不是坏事。
这种祖传的信任与期许,正是历史与文化的一脉相承,也是个人成长中的砖瓦,共同构筑成现在的他。
庄九州搀了他一把。
“奶奶,新春快乐。要是有什么缺的您就托梦给我们。我们先回去了,下回还来看您!”
时候还早,其他祭拜的人还没回去。偶尔迎面碰上几个人,点点头拱个手,道声新年好就过去了。
回到屋里,孟襄陵热了点饺子汤,给他暖暖身子。
“我们这儿其实没什么可玩的,又是过年,开门的地方不多。但我想带你走走。”
庄九州欣然答应。
街上还时不时有人放炮,更多的是提着礼物带着孩子去到处拜访的家庭。
如今的礼数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严格,怎么方便怎么来,因此初一上街闲逛也很正常。
孟襄陵带他走到不远处的小河边。
“上学的时候我总是走这条道。这里有卖咪咪虾条,牛羊配,香菇丝的老大爷,也有卖卡片、泡泡机、水精灵和小陀螺的阿姨。偶尔卖小蛋糕的大叔推着摊子,和卖烤冷面的阿姨眉来眼去。
“这旁边是卖音像图书的。这里更新换代了好几家网吧,最早是游戏厅。那时候漫画和互联网的风到这里,对于学生来说,吸引力还是蛮大的。
“那时的河沿还没修沿河大道,还能下去抓螃蟹——抓养殖户的漏网之蟹。”
庄九州脑补出一个满腿泥巴,手里捏着螃蟹傻笑的小孩儿,回家之后抱着漫画看得入迷……应该还很会打游戏。
顺着河边走上一段,孟襄陵带他走进个空空荡荡的大市场。
“以前我假期爱在这里拍照,能拍到形形色.色的人,在瓜果蔬菜、鸡鸭牛羊中,有很多人间的烟火气,有坑蒙拐骗,也有善良真诚,人间百态。”
“被拍的人不会不高兴吗?”
“有些叔叔阿姨是我认识的,有人愿意给他们拍照片就很高兴。更多的时候都是随走随拍,也被人发现过,那不乐意的,拉着一张马脸咆哮……那就跑呗!”
庄九州笑出声。
他好像能看到一个拿着相机上蹿下跳的年轻人,头顶着鸡毛和菜叶,依然嬉皮笑脸的。
那张脸初具俊朗,到底稚气未脱。
再向前,孟襄陵拐了个弯儿。
工地旁边有几座破破烂烂的水泥房子,两层楼高,已经没了窗户。白漆招牌上“相亲介绍”“新人拍照”的红字若隐若现,木头门上挂着把锈掉的锁头。
“这是奶奶曾经工作的地方,也是我摄影棚的旧址。屋里那些照片有很多都是在这里拍的。虽然在阳城住过三年,但奶奶说,我们的根儿还得在这座县城。”
庄九州好奇地上下打量,“这里还能进吗?”
抬头看着摇摇欲坠的屋顶,孟襄陵摇摇头。
“好吧……”庄九州还挺好奇,毕竟婚姻介绍所这种工作也具有其社会性,这份职业不太多见。奶奶真的挺厉害的。
“我想和庄老师分享我的过去。但学校已经被推倒重建,很多地方都拆了,也没什么值得去的地方,能去的就这几处了。好在我留下了照片和视频。”孟襄陵眉眼弯弯,“这些可是庄老师推测不出来的。”
“或许吧。”庄九州颇有种被低估的感觉,但他说得不错,或许可以推理出个大概,却不能精准地还原他小时候的行踪。
揣度一个人和知晓一个人是不同的感觉。
暗中了解和主动告知,也是不同的。
孟襄陵这是把自己真正当做了可以敞开怀抱的人,这就是他“把心剖开来给你看”的表现之一。
把我的现在、过去与未来,都共享给你,问心无愧。
庄九州时常觉得孟襄陵很有热情,很有吸引力,让他始终有种期待和好奇,来源于生活的方方面面。
而他也会满足庄九州。
回到家里,孟襄陵从床下拿出一箱子照片,在老得直卡壳的设备里播放了几卷录像带。
年代感十足的画面或许有些粗糙,但欢笑的故事延续至今日。
孟襄陵很少出镜,但奶奶会帮他拿着设备,让他也过来说一段儿。
猜想与现实的画面逐渐重合,咧着小虎牙的青年在镜头中活力四射,哪怕头都没被拍完整。
时间的轨迹被定格,连带着昔日的情绪,在崭新的时空里一路前行。
.
第二天,孟襄陵带着庄九州,拎着牛奶和水果,去拜访姨奶奶甄好。
老太太今年九十一,是孟家奶奶的大姐,身体倍儿棒,脸上乐呵的,看到孟襄陵还顺手发了个小红包。
“新年快乐小孟!给你奶奶过年来了?还带了朋友?”
“是,姨奶奶。这是我在燕京的朋友……”
甄好仔细打量着庄九州和孟襄陵,压低声音,“小孟,你过来……你们俩,是不是好着呢啊?”
孟襄陵小脸一红,小声称了声是。
“好啊,巧妹儿这辈子也没白积德!挺好一孩子,好好过!”甄好招呼庄九州过来,也塞了个小红包,不许他推辞。
“姨奶奶说的,小孟都记得了!”
陪着甄好的还有她的子女和孙辈,两人不方便久留,寒暄问候,进去喝了杯茶,聊了聊各家的事之后,孟襄陵就找借口拉着庄九州告辞了。
“姨奶奶也是个有趣的人,能把家里操持得和睦,还能看出咱们两个的关系,也没有表示反对,对于社会心理学也有兴趣……”庄九州碎碎念地分析起来。
“我奶奶姨奶奶这边都很开明,孩子做什么职业,只要不违法,他们不会多说什么。我同辈的,什么自媒体up主,酒店试睡员,电竞选手……都有呢。感情他们也不操心,孩子高兴,愿意回来看他们就行。”
庄九州点点头,目光中满是歆羡。
从这样的家庭中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不好?
只是孟襄陵摊上了不负责的爹妈,但他仍然传承着家族的热情与包容,让他成为很好的人。
孟襄陵又去拜访了本地的两对夫妻,给庄九州展示了当时给他们拍的照片,简单问候几句,道了新年祝福。结束谈话后,便拉着庄九州去街口。
“这家面初二就开门,来了二十多年,每年我都来吃,可一定要来尝尝!”
面是宽面,汤是肉汤,鲜香的汤底热气腾腾,不管加些什么都会很好吃。
只是汤稍微咸了一些,庄九州便放了很多的醋。
“庄老师挺爱吃醋。”
“吃面食加醋,容易消化些。”
孟襄陵笑了,把剩下小半瓶醋都倒进自己碗里。
“老板!醋没啦!”
“嚯!你俩外号醋缸子吧!我早上刚添的老陈醋!”老板看着五六十岁,被烟熏火燎熏得早早长了满脸皱纹,皮肤黑黄,笑出一口黄牙,一看就是劳动人民。
旁边打汤的老板娘也笑,“之前小孟从来不加醋的,我让他别客气放心加都不肯,今儿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孟襄陵笑,“我这朋友爱吃,我也尝尝味儿,来来来,麻烦您嘞!”
加了醋的面带着酸味儿,爱吃的人喜欢得很,不爱吃的加两勺辣油,吃着香也就咽下去了。
庄九州是“无辣不欢”的,但面条,他还是爱吃清汤,或者是加了醋的。毕竟在他的印象里,清淡的食物中,汤面也算是一个。
孟襄陵吃着酸辣牛肉面,赶上正午,头顶直冒热气,相当的驱寒,鼻尖都冒起了汗珠。
庄九州看他吃得这么重口味,偏偏这么兴高采烈,不忍心劝他,什么吃咸了不好,吃油多不好,大家都知道。大过年的,随他乐意去吧。
大年初二就回燕京,火车上稍有些空荡。多数旅客都是去燕京玩儿的。
“陵儿,这一趟,我觉得我来对了。”庄九州闭上眼睛,唇角带笑。
“怎么,庄老师喜欢我家?”孟襄陵凑近些,和他咬耳朵,
“喜欢你,喜欢你家人,喜欢你的家乡。明年春节,我还想和你一起到这里来。”
“好啊,欢迎!但庄老师……一点都不想自己的家里?”孟襄陵小心地问出口。
庄九州半睁着眼,沉吟片刻,“早就散了,那已经不是美好的家。我现在的家……就是你和我,还有乌云。”
“嗯,我知道了。”孟襄陵没有勉强,把手轻轻叠在庄九州手上,扣住他的指缝,“我会给庄老师一个理想中的家,一个我们都喜欢的家!”
高铁呼啸奔驰,从旧家奔向新家,从过去,奔向共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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