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新年音乐会,方黎还是没能上去。
音乐会的下半场排练快要进入尾声,方黎跟着弦乐组的人敲着最后的几个乐句,忽然手腕力道没有掌握好,小臂撞上了马林巴的琴沿。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随后一阵剧痛,不受控的向后倒了过去,方黎感受到自己的鼓锤好像是砸到了他的肩膀上。
一个月的努力白费了,方黎倒下的时候想。
从此他的职业生涯,就这么随着这掉落的鼓锤,一块儿结束了。
方黎命大,是杨鹤忠将他送进永宁医大的,那天晚上老杨刚好在指导钢琴手,他和白晓天平日里见得多,听说了方黎的病情。
杨鹤忠一看人倒了,没敢往别的医院送,直接打120让送进了他主治的医院。
永医大血液科一接到病人在外出事的消息,便第一时间通知了任明。
蒋沐凡把他的小女儿当飞机一样在街上开,贺白坐在副驾手抓着扶手,觉着自己肚里的酒,快要被蒋沐凡的刹车晃得的吐出来。
任明瘫在后座,已经被几个急转弯甩的晕了车了。
永医大的急救还算及时,方黎刚到就被安排了拍片,确定了内出血点和骨折位置之后,直接被推进了手术室。
等蒋沐凡等人到的时候,方黎已经在手术室里接骨头了,经问询,他全身骨折数量有四处。
右小臂,左小腿,锁骨的老伤的二次创伤,接下来还有左侧的第三根肋骨,肋骨差点插进了肺里,造成了不小的体内出血。
蒋沐凡刚经了夏萧那档子作死的事儿,本就一身的冷汗,身上衣服还没干透,听着医院人的汇报,又出了一身。
手术室门口的窗户没关严实,大冬天的冷风吹到他身上,是穿心的冷。
蒋沐凡双肘撑着膝盖,坐在椅子上微微颤抖,祈祷着方黎要平安无事的出来。
任明作为方黎的主治医师,已经进了手术室了,随时在一旁观察方黎的身体状况。
贺白不知从哪儿要来了个电暖水袋,他坐到了蒋沐凡身边,将暖水袋塞进了蒋沐凡怀里。
“谢谢。”蒋沐凡疲惫的道了声谢,将烫呼呼的暖水袋隔着毛衣护在了肚子上。
贺白没有转头看他,低头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了个保温杯。
他倒上了一杯刚在开水站接的热水递到了蒋沐凡手里,叮嘱道:“外套脱了吧,湿衣服越捂越会觉得冷。”
蒋沐凡听话的照做,他把潮湿的外套放到了一边,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口水,感觉能回点暖,而后沉着头一言不发。
他们等了两个多小时,一个护士走了出来叫方黎的家属。
蒋沐凡连忙站起来答应,护士简单的跟蒋沐凡汇报了方黎的手术情况,说一切还算顺利。
现在病人走的手术室电梯,被直接推进了楼下的ICU观察两天。
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蒋沐凡听到还算顺利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再坐回去,还好贺白站在身后挡住了他的后背。
护士差不多交代完事儿的时候,任明也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脸色不大好。
“方黎的情况一旦骨折,就很难再恢复了。”任明对着蒋沐凡叹了口气,“他现在在ICU,你去了也进不去,先去办住院吧,我去科里看能不能给你留房。”
蒋沐凡一时间没有琢磨过来,很难恢复是个什么概念。
是以后只能吊着胳膊吊着腿的意思?好不了了?
他没细想任明的那句话,这会儿要紧要办的就是眼前方黎的住院手续,还有结清方黎的手术钱。
蒋沐凡身上没带方黎和自己的证件,就诊卡这些证件都在家里放着,他打算这就回去取一趟。
“你现在这个状态就不要开车了。”贺白从身后走来,“我陪你打车吧,这边车也不好停,你刚好把车放医院。”
蒋沐凡觉得贺白说的有道理,可他一看表,都已经半夜了。
贺白本来就刚下了夜班,蒋沐凡不好意思再让贺白陪着跑了。
更不好意思让贺白进他和方黎的家。
蒋沐凡支支吾吾的说:“你回家吧,我自己回去就行。”
“没事,走吧。”贺白不容商量,走到了蒋沐凡前头。
出了医院大门,贺白叫的网约车就已经停到了门口,大年前夜街上没什么人,网约司机一路飙回了蒋沐凡的家。
贺白一路跟着蒋沐凡进了单元楼里,然后停住了脚步,对蒋沐凡说:“我就不上去了,在这儿等你。”
蒋沐凡看着眼前人,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那是他的大哥,疼他爱他罩着他一辈子,如今临到了自己家楼下,还卑微的替他着想,与他笨拙的避嫌。
他们不清不楚的曾经,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
事到如今,贺白还在把自己当做是蒋沐凡身边的“怪物”,蒋沐凡看在眼里,于心不忍。
“楼下太冷,我还要收拾一阵子,你上来吧,哥。”他轻轻的对贺白说。
贺白听后身形一顿,然后大步向前朝他走来,灯光太昏暗,蒋沐凡看不真切贺白的脸。
蒋沐凡带着他上了电梯,一如往常的摁楼层按钮,开密码锁,再顺手开灯,开鞋柜取拖鞋,行云流水,有些刺眼。
这是蒋沐凡的家,与他贺白无关。
贺白拘束的站在门厅处,换上了蒋沐凡拿给他的拖鞋,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蒋沐凡去厨房接了杯加热的直饮水递给了贺白,招呼道:“稍等我一下,我收拾收拾带的行李。你如果累了,就睡一会儿。”
贺白淡淡的冲蒋沐凡笑,说了声“好”。
说完,蒋沐凡进了卧室叮铃哐啷一顿收拾,听着是挺着急的样子,大概他不好意思让贺白等他吧。
贺白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蒋沐凡的家。
暖洋洋的灯光,软软的灰色布艺沙发,原木色的茶几电视柜还有餐桌,餐桌上铺着一块墨绿色格子的桌布,上面还放着一盆小仙人掌。
到处都是蒋沐凡身上的味道。
方黎上辈子是拯救了上帝吧...贺白疲惫的想,过了许久,他闻着沙发上甜甜的味道睡着了。
等贺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他身上盖着一层薄毯,茶几上摆着两根香蕉,一盒牛奶和一包奥利奥。
蒋沐凡走的时候没有叫他。
贺白搓了把脸,打开手机看到里面有一条短信,蒋沐凡写的。
“我去医院了,醒了吃点东西,门关上就好,不用锁。”
“我都好,勿挂念。”
贺白反反复复读了那两行字,忽然觉得鼻子一酸,仰头捂住了眼睛。
太想他了。
蒋沐凡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才见到了方黎的脸,ICU的探视玻璃后,方黎被包的像个木乃伊。
他还没醒,但听里面的护士说快了,已经有些意识了,很快就可以转进普通病房了。
蒋沐凡一夜未睡,连夜办了入院手续,方黎的事出的太突然,任明没那么大本事给他变出一个单间来。
方黎被安排进了一个双人间,还不错,旁边住的是个小男孩儿。
小男孩儿今年8岁,名叫安安,患的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也是个熬人花钱的病。
安安的爸爸妈妈两位都是事业单位的普通职工,靠着微薄的工资撑着自己孩子年轻的生命。
小孩儿家响应了国家二胎政策,给安安生了个弟弟,叫稳稳,今年六岁了,刚上小学。
方黎出ICU的时候,浑身上下包的石膏,只有眼珠子能动。
他被推进房间的时候,稳稳就在旁边问:“妈妈,这个人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应该去看骨头呀。”
“不许胡说。”安安妈妈见蒋沐凡跟在病床后面拎的大包小包,赶忙过去帮忙,“来来小伙子,我来帮你。”
蒋沐凡礼貌的对她说了声谢谢,打了个招呼。
“哥哥,这个哥哥怎么被包成这样了?”床上打吊针的安安问道,他的脸和方黎一样,是苍白色。
蒋沐凡笑着说:“因为哥哥摔倒了呀。”
“为什么摔倒了要来血液科?”
“因为哥哥得的血液病比较特殊,容易摔倒。”他替方黎整了整被子,转头看安安:“你生的什么病啊?”
安安笑的无忧无虑,仿佛病痛与他无关:“我也是血液病,但我不会摔跤,我是容易发烧。”
蒋沐凡苦笑:这有什么好比的。
方黎从出了重症监护室到现在,一言未发,见到蒋沐凡也就是静静地看着他,面色如灰。
病房有个朝气蓬勃的小男孩儿能让他稍微轻松一下,蒋沐凡跟安安聊着天,听到身前的方黎轻轻笑了一声。
他低头坐在了方黎身边,伸手抚摸他的脸,微笑道:“好了,都没事了。”
方黎动了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了蒋沐凡的手,他嗓音沙哑:“昨晚是不是没睡?累坏了吧?”
“不累。”蒋沐凡笑着摩挲着方黎的指关节,“你没事就行。”
从冬至到现在,方黎和蒋沐凡每一天,都为生活的风平浪静提心吊胆着,终于在年三十这天,灾难来了。
好在方黎还在,只是要一直卧床了。
刘伟和白晓天接到方黎出事的消息,第一时间跑到了医院,方黎的惨样彻底的击溃了白晓天的泪腺。
他抹着眼泪坐在方黎跟前说不出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方黎可能就剩三个小时了。
刘伟看蒋沐凡一天一夜顾不上吃一口饭,到楼下的肯德基照旧买了两个全家桶。
付款的时候他难受的想,方黎这次倒下了,以后的全家桶大宴,就只有三个人吃了。
等他拎着两个桶回去的时候发现,全家桶居然有点买少了的意思,虽然方黎吃不了,但多了两个小孩儿出来。
安安和稳稳开心的啃着刘伟分给他们的鸡翅,乖得像两只刚出窝的小奶猫,孩子的清澈与单纯,给冰冷的病房增添了点人间味道。
任明熬了一个大夜,方黎安顿下了之后,终于打算起驾回宫了。
他插着兜一脸颓废的路过了方黎的病房门口,顺便往里面瞅了一眼,脸上挂上了浅笑。
这一顿酣畅淋漓的肯德基,仿佛将病房的忧愁滤镜点亮成了暖黄色。
一场病算什么?
任明给老婆拨了通电话。
“老婆,我想吃你做的猪脚饭,饿死我啦...没肘子?没关系啊肘子我带回来嘛...啊不要!...我不管我要吃猪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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