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真出来的时候江北正在坐在门口，一双明亮的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他。
“你看起来，脸色好差啊。”江北说。
何真心头紧了紧，赶紧拉起江北的手说：“可能是感冒了什么的，不是什么大问题，我们走吧。”
江北听他这么说，神情严肃了些，把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何真和他面对着面，没有一丝距离，彼此呼出的热气交织在一起，还有其他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般人叫它心动，但何真管它叫做心酸。
他不喜欢酸，江北也从来不让他吃到一点酸的东西，可他却一次又一次为了江北而心酸。
真没出息。
人是，身体也是，命更是。
活该一辈子没出息。
江北估摸着体温，最终松了口气：“没有发烧，还好。”
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套在何真身上，然后又抱着他，说：“我先把你捂热，这样出门的时候你就不会觉得冷了。”
何真浑身上下都是江北的味道，橘子味，香水味，让他有些晕头转向，脸也红了一大片：五年了，这个人成熟了好多，知道比起问不如做，知道怎么去爱护自己喜欢的人，知道爱是一个大暖炉，要填柴，要扇风，要温柔地燃着火。
他想，太好了，以后去了地狱也不怕冷了。
何真和江北手牵着手回了面馆，江北一路上嘴都没停过，就好像要把这几年没说的话一次性全部补回来一样。
他说因为是插班生，一开始同学都不待见他，他就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学，他学东西很快，不出半年就没人下得赢他了。
他说其实他们老师都挺喜欢他的，每次有什么比赛第一个想到他，他也争气，回回拿第一，再到后来，拿了个世界第一，一下子来了好多人采访他。
他上了电视，身世被曝光，那个时候还口齿不清，说话断断续续的，没有逻辑，没有顺序，偶尔干脆不说话，本来以为这样的自己大家不会喜欢，结果视频被放到网上去后一下子火了。
大家说他是什么标准的“美强惨”，没过过好日子，脑子还被牢里的亲爹毒傻了，就这样还不放弃梦想，努力奋斗，像是朵泥沼里坚强生长的小白花。
何真听到这儿的时候心想那可不，我养的花，养得可好了。
江北出名了，还有了粉丝团，无数节目邀约，但都被他推掉了，因为他不想做被别人设定好的那个角色。
只有中国诗词大会的邀约他电影了，因，为他觉得何真会看。
何真低头不语，心想我当然会看，你的每一个节目我都有在看，要是我们家的电视会说话的话，学会的第一句就是江北。
江北说，他上节目打比赛赚了点钱，这些钱他大部分都用掉了，拿去还他爸爸欠的赌债、酒债、让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阎王债，其他的还存着。
何真问多少啊?江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10万。”
“你小子，可以啊。”
何真这么说着，心里却叹了口气，想着小北啊，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刚好呢?再多一点也许我就有救了。
江北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含笑着低头，耳朵红红的，不太好意思。
似乎不管他接受采访的时候，站在颁奖台上的时候有多神采飞扬，在何真面前都是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面馆紧闭，何真去酒吧的时候忘带钥匙了，这个时候他才一拍脑袋：妈呀，好像把路明悠忘在那儿了。
他拿起电话想跟路明悠解释解释，却被江北一把抢了过去
江北冷哼一声：“别联系他，他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何真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
江北眼睛里满是不服气：“带你去酒吧的能是什么好人?！”
何真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好好，他不是好人，但总不能把他晾在那儿一晚上一句话都不解释吧?乖，这不礼貌的。”
江北乖乖地把头凑过去，带着口罩，只显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可他想占你便宜，那么多年了，我都没亲到你几次，他上来就想亲你，我没打他就已经很好了。”
“你到底呆了多久啊?”何真问江北。
江北一脸委屈：“当然是全程，我害怕你不想见我所以一直躲在旁边，又怕你真的和他接吻，所以看到你去了洗手间之后我就马上跟了进去。”
“你真的不要和他联系了。”他认真地对何真说：“我现在在吃醋，很难过，但是像他这样的人肯定对谁都一副爱得不行的样子，根本配不上你。”
他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大致意思何真听懂了。
他脑海里突然出现这样一幕：两个男孩在舞池里舞动，旁边一双眼睛躲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死死盯着，任凭谁来和他搭讪都置之不理，或许还有人猜他是不是江北，想来合照啥的，但却被他的低气压搞得怀疑人生。。。
何真的心软成一片，此刻什么都愿意答应下来：“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他关上电话，思索一番，最后决定去一中看看。
高中的时候，学校还是小小的一个，市里面不投钱没得维修，所以操场教学楼都挤到一起，图书馆也很小，方方正正的，放在操场旁边像脸上一个没挤干净的痘痘。
现在学校大了，光教学楼就有四五个，取了好听的名字，一个叫“文昌”一个叫“博学”，光走上去就要爬几百阶楼梯，何真累得气喘吁吁。
江北说要背他却被他制止了，他心想就算快死了但怎么说我也是这群小孩儿的学长，被人背岂不是闹笑话吗？
但是不背，手还是要牵的，幸好江北捂得严严实实的，不然明天他就得上新闻。
林汀那个时候刚下课，从教室里走出来，一看到江北时挑了挑眉，语气却没有波动：“回来了?”
江北点点头：“嗯，回来了。”
他们在附近找了家咖啡馆，林汀点了杯纯黑咖啡不加糖，何真看着都觉得苦，连忙又往自己的卡布奇诺里丟了几块糖。
江北看着四周，感慨道：“我记得这里以前是奶茶店的，白米暑假的时候在这儿打工，我们老来蹭他的员工福利，一杯半价。”
何真插嘴说：“那个时候白米老骂我们，说我们蹭来蹭去也不帮他洗个机器拖个地什么的，骂我们是一群大爷。”
“后来才知道哪儿有什么半价，其实是白米请我们喝了两个月的奶茶。”
江北笑了笑：“他全身上下只有嘴最硬。”
林汀问江北：“你的病治好了吗？”
江北说：“嗯，治好了。”
何真插嘴：“北京的医疗水平可高了，现在啥病都能治，我以前在网上搜过的，都是些大牛。”
林汀点点头不说话，江北问她：“你当老师了吗？”
林汀说：“嗯，语文老师。”江北说恭喜，林汀道：“也得恭喜你啊，现在是世界冠军了。”
没给江北客套的时间，她又立马问道：“为什么那么多年了，连个电话都不给我们打?我们几个倒是无所谓，可为什么不给何真打呢?”
何真把头埋进卡布奇诺里，糖还没化开，一口下去齁得慌，他心想你没事找事儿吧?人都回来了提这个干嘛啊?
江北僵硬地抬了抬嘴角说：“我太忙了。”
林汀又问道：“忙?你这理由连假条都开不出来吧?再忙五分钟都抽不出来吗？你知道何真他。。。”
何真连忙打断了她：“我们聊点别的吧。”
林汀耸耸肩不说话了，江北则低头抿着咖啡，陷入一种寂静之中。
何真尴尬地想钻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吗？我们高中经常去的那家私人影院关门了。”
江北很配合地问道：“因为赚不到钱吗？”
何真摇头：“是赚得太少了，现在改成了一家超市，物美价廉，每天都人山人海的。”
林汀叹气道：“现在大家都去大影院看电影，谁还愿意去那种小地方，赚得少也难怪，我们高中的时候不也是偷溜进去看的吗？”
他们高中的时候喜欢看电影，可是一张票要3-40，这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相当于五天的饭钱，看了就得饿肚子。
都说面包和远方不可兼得，那把面包运到远方去不就得了吗？
于是，当时的他们却选择了偷溜进去看，这还得感谢江北同志，他不知道从那里学来的撬锁技术，一撬一个准。
实话实说，那里的环境并不好，烟味很重，椅子也摇来摇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投影昏暗，偶尔还会跳出其他电影的片段。
但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那就是普罗旺斯，就是诗歌和油画的诞生地，就是天空划过的一颗流星，是连接梦想的“呜呜”作响的蒸汽火车。
那么多部电影里江北最喜欢《本杰明·巴顿》，浪漫的一塌糊涂，奇幻的不可思议，却又偏偏让人信服。
男主从出生开始就是个衰弱到极致的老头，患有十几种病，所有人都不喜欢他，觉得他是个恶魔，是个累赘，总之不是个正常人。
于是他当然害怕，当然恐惧，觉得天哪，上帝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幸好，他被一个黑人捡到，那个黑人温柔地照顾他，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脸真诚地说：“本杰明，你很好。”
以前也有人这么说过江北，也这么爱着江北，所以理所当然的，他喜欢这部电影。
所以当然的，他成了有家的孩子，所以当然的，他成了有神的信徒。
告别林汀后，俩人又逛了逛，就回了酒店。
他们吃了晚饭，何真有些累，更多的是有些疼，哼哼地躺在床上不动。
江北陪他躺着，一起看着天花板。
江北问：“你这些年呢？”
何真想了想说：“还行吧，我可没你那么有意思，上蹿下跳的。”
上蹿下跳这个词似乎戳中了江北的笑点，他颤抖着，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笑个屁啊。”
听见他笑，何真也忍不住笑起来。
笑完之后，何真说：“我就是上班下班，偶尔跟白米出去吃顿好的，但也不多，也好不到哪儿去，他得给他妹妹攒学费，啥也舍不得买舍不得吃。”
江北听着，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见何真说完了又问道：“那你呢?”
何真想了想说：“我?我从来存不下来钱的，你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一有钱就忍不住花掉，一有钱就忍不住花掉，去年有一天，我买了只乌龟，后来忙起来就忘了，等找到的时候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然后我就又买了一只。”
“白米骂我说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养乌龟，养死一只不够还养第二只，我看迟早又被你霍霍死。
“我问他你懂啥啊?你又没养过动物，然后他就得意洋洋地说：“我怎么没养过?白菜不就被我养得活蹦乱跳吗？””
“当时把我给气得啊，我恨不得。。。”
他越说越起劲，口水横飞，全身心投入到了对白米的“声讨”里，没注意到旁边躺着的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下了床。
“阿真”
何真听见江北叫他，扭过头去看。
江北捧着个盒子，单膝跪地，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他，如同一汪装满秋叶的水泊。
“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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