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随臣离开吧。”
王清池畔,跪着一华服少年。
他双唇紧抿,死死端着宫礼,心中的不平让他指节发白:
“无论如何,天下人不会接受一位弑君弑父的公主,您停手随臣出宫吧。”
他口中的“殿下”却只是背对着,一手随意拨弦,一手晃起玉杯,朱红色罗裙被湖风吹起,露出腕间的清瘦与道道血痕。
她低眸静静抚着琴,对少年的哀求充耳不闻。
直到侯君素“砰”的一声磕在地上:
“父女一场,您真要一意孤行吗?”
长琴弦断,嗡鸣中传来她的回应:
“是又如何。”
声音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决绝,池阙说完起身即走,不肯看侯君素一眼,罗裙红如烟霞,替她挡去身后所有的缱绻柔肠。
少年眼角瞥见这飞逝的流虹,本能伸手,攒住她衣角绣纹。
这一抓就再也不肯松手,他拖着长袍挪膝三步,再次叩响在地:
“殿下!求您,求您顾惜自己的性命……”
衣间那清雅的梅纹被碾入尘灰中,他哽咽起来:
“再给臣五年,不,三年,只要三年,臣一定查清真相……”
“查清真相之后呢,你会弑君吗?”
“臣……”
“你知道他用我的血做了什么吗?”
池阙看见他嗫嚅无措的样子,心下一狠,回身猛地挥袖,一时间,寒光乍现,锦袍撕裂的破空声响起,她割断了被侯君素死死拽着的衣角。
侯君素脱力向后跌了一步,看着手中垂下的织金绣边,心里一滞,好像连气都吐不出。
——那上面满是斑驳的血迹,有新有旧。
等池阙拨开层层云袖,侯君素这才发现,她臂上已经快找不出完整的皮肤了:
“我母族的血,能喂养一种蛊虫,一种摄人心魄的蛊虫,他这些年杀尽了池家人,你知道他养了多少蛊吗,你知道你侯家,有多少人死于、毁于这虫吗?”
她垂下眼看侯君素,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知道,害你母亲、胁迫你父亲的血,是谁的吗?”
心口一阵刺痛,侯君素下意识地握了下断绸,意识到一切后,他浑身发起寒战,烟蓝长袍随之颤抖不已,他低头沉思片刻,又惊惶抬眼,看向池阙。
“这些年,我杀不了他,又念着要报仇不肯自戕,你的族人、你的母亲,是死于我的血,死于我的苟活,侯君素,你说要带我走,可我敢随你见侯家神主牌位吗。”
这句话,仿佛抽干了侯君素最后的力气,他彻底瘫软,不敢再看池阙。
又或者说,是知道真相后的无力感,是身体中缓缓流淌着的血脉,让他再也没有立场去直起腰来,敬称一声“公主殿下”了。
池阙由上而下,缓缓打量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眉心有些微微的抽动。
说不上有多失望,只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你看,你就是这样,要忠君,要遵孝礼,所以无法纵容公主弑君,也不能理解儿女弑父。
你跪在这里求我出宫,想阻止这一切,想替我查清所谓的真相,可知道真相后,你又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弯不下忠骨,又割不断感情,放不下仇恨,也辨不清恩义,你一生都在犹豫,在试图避免一切纷争。
到了最后,想做的事情永远成不了,你只会像现在这样,愣愣地坐着,带着你的风骨与怯懦一动不动。
这样的你,连自己都救不了,更何论救我呢。
“公主……公主……”
轻柔的声音响起,带着恭敬,和几分小心翼翼。
池阙在回忆的噩梦中被惊醒,睁眼,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围几人。
见都是随身的宫侍,并非来取血的死侍,她压住鼻间的喘息,装出一切如常的模样,长舒一口气后,心里也定了。
可是指尖的颤抖却怎么也止不住,酸酸麻麻的痛感沿着筋脉传入心尖,池阙只好抖了抖宽大的衣袍,借着衣摆握紧手心,直到刺痛代替麻木,她才醒过神来:
“几时了?”
“回殿下,已是酉时一刻。”
酉时一刻……看来那狗皇帝还有一个时辰可活。
掌心的痛感让她心底莫名畅快,长睫之下的浅灰瞳孔中也透出一分光亮来。
送他去死,真是想想就有些迫不及待,池阙抬起眼眸。
天边的云不知何时聚起,缓缓压低,雷声从中传来。
“要下雨了。”池阙蓦然一笑。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有股子天真烂漫的感觉,宫侍们却不明觉厉,只将身子伏得更低。
“先退下吧。”
宫侍们轻舒一口气,纷纷退去。
此时,王清池边只有池阙一人,她随意理着长裙,指尖划过腰间,触及一硬物,让她有些怔愣。
那是一块玉。
有那么一个人,曾万分珍重地把玉放到她身旁,那时她还太小,什么都不明白,只知道咿咿呀呀学周围人说话,她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感受母亲温温的掌心。
“噗通!”
宝玉坠如湖中,湖面微惊,泛起一圈圈涟漪。
物是人非,故人的余温早就散尽,留也留不住。
反正杀了那狗皇帝后她也并不想再活下去,又何必让宝玉沾血呢。
“母亲……”有人喃喃,如释重负。
天空中乍起一道惊雷,暴雨倾盆而下,檐尖落下珠串似的雨,雷鸣阵阵。
池阙阙转身合手,长袖覆于身前,安然赴宴。
未央宫内,礼乐随她翩然的衣裙奏起,她缓步走过一排排对面铺开的短桌,至君王面前十步停下,拱手行礼:
“儿臣来迟,见过父皇、母后。”
奏乐的宫人停下手中动作,低首叩拜,殿内跪坐的群臣也纷纷转朝君王,一同倾身。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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