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多谢茶杯”?
这三分笑意衬得他终于有了生气,不再如金殿里供奉的神像。
可惜,笑意未在少年脸上停留多久,便寸寸剥除,他又板起那幅遥远而冰冷的面孔来。
这才是众神信任的样子,稷慈放心地想。
思量再三,他还是站起身,双手微合,食指轻点,中名二指下弯如勾月,余下两指撑开,形如扁舟。
这是某种术法的起手势,若是殿中还有人,定会高声惊呼:帝君怎么会使这逆行天道的禁术?
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撤了手。
不再如往常那样垂眸站着,他凝目向东看去,目光沉静如渊。
东面的玉白墙壁上有着一幅浅金色的浮雕,上触穹顶,下及云雾,似有流光回转。它上半段是在讲述稷慈帝君仗剑开天地的往事,下半段则藏于云间,旁人看不真切。
恐怕只有站在稷慈所在的地方,才能窥得它的全貌,所以无人知道,他究竟看的是什么。
空荡荡的慈颂神殿,只有他无言伫立,无上尊贵,却也形单影只。
他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眼底都有些酸涩,才轻眨两下,长睫这片刻回落却像是沾上了霜雪,逼得再睁开时有些缓慢。
良久,他再次抬手结印。
温润如风的灵力受召而来,漾在手心,又随着他掌中神印流淌成八卦图样,余者在周身铺开,显得衣袍上的符文璀璨如金。
稷慈眉头蹙起,双目紧闭,衣袖微微颤抖,似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可他的动作却仍透着几分气定神闲,苍白的手随意又笃定。
面上,竟是又带起几分笑意。
远处,有黑云凝结,云间雷声阵阵。
神剑像是感知到了什么,遽然飞出,悬在他身后二尺。
剑意激昂,荡开水汽,剑身嗡鸣震颤,金光闪烁,像是悲怆不已,可即便是神剑悲吟,也劝不住他。
不多时,人间四处暮雨。
那雨越下越大,有倾盆之势,一点点挽救着世间万灵。
雨声惊扰了殿外的神君们,他们停下议论,惊诧地看向周围慢慢散去的云雾。
最初与稷慈一道飞升的几位神君面面相觑,暗自心惊,有人轻轻叹了一声:
“这是不要命了……”
他身旁一人答:“祭出半数寿元,强行习得召云布雨的术法,这真是……”
忽然,一道温如暖日,澄澈空明的剑光割开云层,划过天际,直奔凡界皇城而去。
殿外众神见此剑,皆倾身拱手一拜:
“帝君大人。”
长剑缓步一顿,似是回礼,而后远去。
这一去云雾不沾,毫不拖泥带水,让人又想起大殿中那位年轻的神,想起他微敛的眼眸。
神明仗剑下界,意欲诛杀暴君,天边雷声隐隐,像是为之奏助阵的战曲。
剑光在四处倾泻的暴雨中显得尤为温和,凡人们似有所感,茫然看向天空,无端流下泪来。
这本是能载入神界史册的一段佳话,可惜,有个小姑娘捷足先登,一刀送萧景栖归西了。
就是这么一刀,让池阙再也死不掉了。
凡人飞升,全凭天道所念,稷慈作为诸神帝君,他下界要杀的人,即是天道要抹除的恶人,而池阙替稷慈一刀宰了这个人,在天道那里就成了至臻至善,成了替天行道。
天道降下谕言,令池阙不死不伤,不破不灭,在凡界历练两百年后,若是心怀善念,她即可飞升神界,拥无上法力。
所以即使池阙本人万念俱灰,痛不欲生,她也不可能死的掉。
神界诸君都知道让她活着是天道的意思,无论她选了什么自戕法子,都有对应的神君暗中搭救。他们高高站在遥远的云端,对她日夜苦求的夙愿置若罔闻。
一切本来已成定数,神君们都在等着这位天道眷顾的幸运儿飞升。甚至还讨论起要备什么样的礼,好拉拢一下。
直到,那一天。
稷慈下界一趟却空手而归,只好在雨中慢悠悠踱着步,享受这偶得的半日空闲。
路过大殿时,他看到了池阙被侍卫围攻的那一幕。
暴雨肆虐,她已然浑身湿透,却仍昂首站着,像是那傲然百花之上,金尊玉贵的牡丹。
不,不该是像花,她绝不是花那样娇弱可欺的人。
看着她裙摆后蔓延开来的血迹,稷慈莫名想着。
她不需要旭阳、泉水、精心的花匠,只凭着这身傲骨,还有心底的恨,便能茁壮成长,最后一刃泯恩仇。
若是非要说像什么,她更像是山间的劲竹,无凭无倚,孤身破土而出,直奔青天而去。
连稷慈自己都未曾察觉,看向这风雨不催的竹时,他那素来寡淡的面上,悄然带上了几分笑。
侍卫们高声吼着要杀过来。
“啧。”
长剑应召而起,剑气破雨而去,转瞬之间震开所有人。
这一剑疾如横风,不复他往常的温煦,略带着几分神明的怒气,说不清是为了保护天道眷顾之人,还是不满这些愚钝的凡人,竟然要为了那高堂上腐烂的牡丹而斩断韧竹。
出完这一剑,天道眷顾者已无危险,他本可即刻返回神界,却不知为何,他上前几步,化出一把长伞撑在了池阙头顶,又用灵力烘干了她的长裙。
看着她的背影,稷慈眉心一跳。
人界久旱,降雨本是好事,可此刻稷慈却觉得雨声有些烦躁,那样一枝竹,暴雨只该洗去她足下的血迹,不该让她想起痛苦而惊惧不已。
有些事,会随着作俑者的死亡而终止,但它带来的痛苦却永远无法从一个人的心中抹去。
稷慈将伞递给她后,转身入殿,化作群臣中不起眼的一位,在朝中推波助澜了一番,昭示了暴君的恶行,择选出贤德的新君。
并,抹去了福寿公主的所有痕迹。
忙完一切,三日已过,他随意找了个供奉着自己的神祠,慢悠悠踱步到自己的塑像面前,在堆积如山的贡品中精挑细选,最后,靠着高大的神像,吃起了桃子。
他坐的散漫肆意,长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
那吃相一点也不斯文,甚至可以说是狼吞虎咽,和那淡漠的眉眼两不相干,他心底却是少有的开心。
三两下吃完后,稷慈又抓了两把桂圆、三只脆桃,在绿豆糕和桂花糕中犹豫了片刻,长袖一揽,尽数拿到了身边。
被推着逼着当了这帝君许多年,受众生景仰,稷慈其实一点都不喜欢,不喜欢高高在上,不喜欢板着脸,也不喜欢惜字如金。
在神界无人看到时,他总是活得像飞升前的样子,贪吃好玩,潇洒自在。
有时,稷慈还会悄悄拉上祈融神君的幼子北珩一块儿下界游赏。
那小神君虽然年纪不大,但对吃这方面却是道行高深,两人常常化作大腹便便的模样,好叫店家一次性上满桌的菜而不引人怀疑。
顷刻间吃完身边的所有东西后,他开心地擦擦嘴,盘坐闭眼,敛神施术,准备返回神界。
殿中忽然响起一些细碎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人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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