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宋圆圆……
不，是宋抗美。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梦见过妈妈了。却不想，在终于结束了自己的可悲人生后，再一睁眼看到的，会是趴在床边柔声喊着自己“圆圆”的妈妈。
太久没见了……
宋抗美用发烫的双眼盯着在自己记忆中永远年轻却又总是愁眉不展的妈妈，听她像去世前那样问自己饿不饿的声音，和拿着碗要扶自己起来喂饭的动作，以及始终温柔地看向她的目光，宋抗美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也没那么可悲。
起码，在人生的尽头，还有妈妈在等她。
童年时的悔恨在自己生命结束的一刻有了弥补的机会，那不是一颗正中眉心的子弹，是让自己终于能坦然做回宋圆圆，再一次拥抱妈妈，回归她怀抱的幸运，也是她终于有机会说出真心话的机会——
妈妈，我不饿，你吃。
比起难捱的饥饿，我更想也只想和你在一起。
宋抗美：“我……”
等等！
她的嗓子怎么了？！
为什么完整的一段话说出来会变成“妈……饿……吃……”？！
宋抗美：“？？？”
看着听了自己说完这句明显不完整的话后一脸开心地往自己嘴里喂饭的妈妈，宋抗美就忍不住控诉老天爷对她的不公——她活着的时候掌控不了自己的人生，如今人都死了，却连在梦里的自由都无法得到实现！
控诉的同时，宋抗美却又止不住对时隔多年终于重温到的母爱的贪恋。
好想你啊……
宋抗美无声地说。
在接下来几天的“梦”里，宋抗美慢慢记起了梦境所处的时间，知道这是还没闹饥荒时自己生病的记忆片段。她从未忘记过和妈妈在一起的任何点滴，只回忆片刻就意识到了这是在什么时候，期间又都发生了什么……尽管孟经理发生的事和她记忆里有些偏差，但宋抗美知道，这是自己的潜意识在作怪。
这时候应该是1958年。
在现实的记忆里，这一年的年底她生病住院，妈妈回村拿陪床物品，却没能在当天赶回医院，一直到第二天才满是狼狈地回来。那时的她懵懂无知又不懂事，还因为妈妈没能及时回来而生她的气，和她闹了好一阵子的脾气。一直到后来，宋抗美才知道，那时候迟到的妈妈是被过来要钱的赵金花打了并晕倒在了家院子里大半天……
她无时无刻都在悔恨童年时的自己不够懂事不够贴心更不够珍惜妈妈的行为，而这场梦或许就是对她人生遗憾的弥补——童年的她希望妈妈能在当天赶回来陪自己，长大后的她则只想妈妈不再受到伤害。
童年的她的愿望实现了，妈妈就坐在这里哪里也没有去。而长大后的她想告诉妈妈不要回去村里，也别再因为自己叫老宋家的人威胁，更不要省吃俭用把口粮全给自己而无数次饿晕直到死亡……
可命运的确不会偏爱她，以至于哪怕在梦里也不愿意叫她改变命运，甚至还要她再一次亲眼目睹自己人生悲剧的开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开始受弱小的生病的身体的影响而时常陷入到睡眠中。
她明白，所以只能在难得醒来的时间里，怀揣着痛苦地放纵着自己的贪婪去记住眼前远比记忆中要开朗的妈妈的样子。
宋抗美像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那样整个人蜷缩在她背后，放松又眷恋地贴近她，感受着她用脚步颠簸出来的那条回家的路。
她在妈妈的背上深深地睡去，渴望能在梦里的梦里继续梦到妈妈。
她仍旧痛恨命运。
但她也感谢命运愿意在她真正死去前给了她重新做梦并梦见妈妈的机会……
只是，谁能出来解释一下，为啥她只是眼睛一闭一睁，就发生了那么多记忆里没有发生过的事——
老宋家是咋被县公安抓走的？她妈咋就带自己过来县里买粮了？最关键的是，她那弱不禁风柔弱无力的妈妈，怎么就一手扛起自行车了？！
那可是装了几百斤粮食的自行车啊！！！
宋抗美也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自己或许是太过沉浸于“梦境”而忽视了太多太多她本该早就察觉到不对的细节……
她，真的是在梦里吗。
……
所谓灯下黑，说得可能就是苏南来如此谨慎小心行为的同时，却偏偏忽略了被她背在背上的闺女正瞪着俩大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她却还不自知的行为。
此时，毫不知情的苏南来只一心扛着自行车奔家走呢，全然不知道自己差点就被闺女误会成借尸还魂的外来者，满心想的都是自己得快点把粮食放好后去还自行车，以及还车 送礼时的说辞。
回到家，苏南来在将装满了两大箩筐的粮食暂时放进相对还算隐蔽的空缸里后，不满意地看着只要一打开门就能一览无遗的灶房，她觉得自己得把“整理菜窖”这件事放进接下来的日程安排里。
在把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好后，苏南来就又沿着来时的小路回到了进村必经的大路上，大大方方地骑车回了大队。
苏南来回来的时间也算赶巧了，正赶上队里的大锅饭开饭时间前后，连平常最爱在村口唠闲嗑的老头老太太们都怕去晚了只能吃菜汤地赶去排队了。
从进村到回家的这一路上，苏南来就碰见几个搁家门口放炮仗的小孩儿，倒是白瞎了她特意绕道折腾的这一趟工夫。
“……”
苏南来表示，小孩子也是会学舌的好吗！
但事实证明，就算小孩子不会学舌，苏南来的谨慎表现也是正确的，因为她才刚说这一路上都没遇到人，下一秒就在拐弯上个坡儿就能到家时，碰上了个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半大小姑娘。
对方看到自己和被她怀里的的圆圆后，原本防备的目光变成了些许的诧异，但她也没说什么，只讷讷喊了声“婶娘”后，就背着身上沉甸甸的笼筐离开了。
苏南来：“？？？”
不是，这人谁啊？
……
尽管只是一照面，连这人是谁都没想起来，但对方的反应也还是引起了苏南来的怀疑。
末世练出来的眼力是和平年代下的人所比不了的。
只那一眼，苏南来就记住了对方的长相和衣着，尤其是在见到自己后明显是认出自己是谁的奇异目光。这才是叫苏南来疑惑所在。
苏南来觉得自己得先确定对方的身份是否无害。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得先把肚子填饱，再没有什么能比吃饭更重要的了。
嘿嘿，今天食堂的大锅饭可是好饭！
在去找田丰年借自行车临走时，邱丽娟可是特意强调了让她得赶在中午前回来——食堂为了庆祝阳历年，特意准备了猪肉酸菜炖粉条和猪油渣炒饭！
光听这菜名，就能香得叫人流口水！
苏南来向来吃饭积极，在回家把东西放好后都顾不上去田丰年家还自行车，就拎着饭盆，一路小跑着去食堂打饭了。
在去食堂把饭打回来后，苏南来也没计较个人定量根本不够吃的老问题，只快速吃好又哄着从回来后就有点蔫头耷脑的闺女吃了几口饭，把药喂了下去，看着她一点点磕脑袋直到睡着了，苏南来又用枕头把床围好确定闺女不会骨碌摔下去后，才放心出发去田丰年家还车了。
到了地方后，田丰年在里屋忙活年底要交去公社的报告，邱丽娟则正在炕上缝东西呢，见苏南来过来，忙热情地拉着她上炕。
苏南来把背来的竹筐放在炕边，见田小溪没露面，忍不住问道：“婶儿，小溪呢？是不是歇晌午呢……哎呀我本来说想晚点过来，可这车不还回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吃过饭就赶紧过来了……”
话还没说完，邱丽娟就摆手道：“我们家从来都没有睡中午觉的习惯，至于小溪那丫头不在家，上午就让她对象接去家里吃饭了，估计得晚上才回来了。”
在简单说了几句关于田小溪和她对象以及结婚的内容后，苏南来就把话题引到了自己从县里回来路上碰到一半大小姑娘的事，并简单描述了一下对方的长相特点：
“……这闺女看着就跟宋宝珠岁数差不多，黑瘦黑瘦的，脑门儿还有个疤瘌，我也不知道是谁家孩子，反正看见我后喊了声婶娘，完事撒腿就跑了。”
“脑门儿有个疤瘌……”
根据苏南来的描述，邱丽娟想了一会才想起对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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