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柏诚等在江家粮油铺子前,微抬的眸光瞥见阁楼上那道玉白的身影离开,舌尖轻抵了下左侧有些尖的虎牙。
瞧那模样,大抵是日日这般衣衫不整的在窗前见面。
他想着,又扫了眼那撑开的窗棂,老旧的粗木格子窗,摆放着一只白瓷瓶,里面插着两支秋日海棠。
迎着日光瞧,还能看见那白瓷瓶上的裂纹。
“进来吧。”
江白圭开了铺子说。
章柏诚收回目光,将手里的竹筒油桶往前一递,道:“二两菜籽油。”
他买了菜油回来时,正好在巷子口碰见了拎着肉包子回来的章老二。
他家门前零碎着些红纸屑,大黄狗也不知道是嗅着肉包子味儿饿了,还是见着章柏诚欢喜,跳来跳去的摇着尾巴汪汪叫。
“别叫了,没你的。”章老二冷血无情道。
比起前面巷子,他们巷子便安静许多了。
章家也不外如是。
章老二被前面巷子的爆竹声吵醒,起来敷衍的将门前的一鞭爆竹点了,然后就去后院茅房撒尿了。
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也不比寻常早多久。
娉娘炒了道小青菜端上桌,那厢章柏诚将米粥也盛了出来。
“你爹呢,喊他吃饭。”娉娘说。
章柏诚正摆放碗筷,头也不抬道:“不用喊,他闻到味儿就出来了。”
话音未落,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
章老二呲牙道:“混账小子说啥呢!”
娉娘:“行了,赶紧吃饭吧。”
米粥青菜大肉包,馋得大黄狗都要哭了。
“一会儿去买两块豆腐,晌午就做酿豆腐吃吧。”娉娘说。
“行,我回来的时候再买点酱肉,咱们将就吃一顿。”章老二说。
章柏诚埋头啃包子,这还将就?他晌午可是连口热乎的都没有。
想着,他伸着筷子将章老二碗里的大肉包子夹起,咬进嘴里,飞快起身就进屋去背行李要出门了。
堂屋夫妻俩还在吃。
章柏诚走到门前才觉不对,扭头喊:“你们不送送我?”
“都考两回了,老子嫌丢脸。”章老二粗犷的声儿从堂屋传来。
紧随其后,娉娘说:“贡院的路你熟的很,哪里用得着送?”
章柏诚:……
他扭头就走!
……
隔壁爆竹又放了两鞭,盛樱里听着江家送江白圭去贡院的动静,和街坊邻里祝贺声,又吃了一碗饭。
委实是兴师动众,江家大嫂连那宝贝得紧的老黄水牛都牵出来拉车了。
等得门前冷寂,街坊散去,盛老十捕鱼回来了。
“快去洗洗,过来吃饭了。”春娘喊。
盛老十应了声,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时,门前篓子连带鱼都不见了,饭桌前的闺女也不在了。
今日起得早,便是这会儿,也不过是日头初升,尚且凉快呢。
盛樱里背着鱼篓过来天庆观门前时,正遇着娉娘从观中出来。
“娉姨!”
盛樱里甜甜的喊。
“里里真勤快,这么早便出来替你爹卖鱼啦。”娉娘笑着走过来,看了眼她篓子里活蹦乱跳的鱼,道:“娉姨买一条,给你开个张。”
“不用,我送您一条吃,”盛樱里眼疾手快的自竹篓里抓了一尾蹦跶得正欢的鱼,刀背敲晕,姿态熟练的刮麟破膛,“上回吃您做的红豆沙,我阿娘还说我呢,正好儿今儿这鱼肥,您带回去炖汤或是清蒸都好吃呢。”
“你阿娘太客气了,街坊邻里的,一碗红豆沙罢了,不值几个银子,还劳得她念叨你。”
盛樱里调子欢快道:“一条鱼罢了,您不必与我推辞。”
不过片刻,盛樱里便将一尾鱼收拾干净了,水一冲,便是鱼身上的血都没了,她用草绳穿过鱼嘴,将那截干净的草绳递给娉娘拎着,目光瞥见身后的天庆观,不禁问了句:“您赶早便来敬香啊?”
娉娘接过鱼,道:“诚哥儿今儿科考去了,我便想着来上柱香,求个心安。”
盛樱里点着脑袋‘哦’了声。
她当真觉得娉姨奇怪的紧,旁人家的子孙科考,那定是早早的便要来天庆观拜拜文殊菩萨,还要与神佛求个签,或是福包,祈求科考顺遂,金榜题名。
可娉娘上香,今日章柏诚都入场了呢,她才来,还是求着自个儿心安。
不过……
盛樱里想起那折返的一炷香,眼珠子木然的转了半圈,好像也不晚。
娉娘走后,盛樱里将方才溅在外面的水擦了擦,忽的,目光扫过竹篓,只见那里压着几十枚铜板。
盛樱里愣了下,忽的想到方才娉娘俯身看鱼。
大抵是那会儿便偷偷将钱给她塞在下面了吧。
盛樱里蹲身将铜板捡进钱袋子里,心里幽幽的想,娉姨这样好的人,怎就生了章柏诚那个狗呢,当真是天理不公!
上午卖鱼,下午摘花,盛樱里委实忙得紧,都没来得及替江白圭操心科考,便到了第一回散场日。
傍晚,盛樱里从街口的药堂卖花回来,迎面便撞上了章柏诚。
“欸!你……”盛樱里话音戛然而止,只因这厮被她轻轻的撞了下,竟是后背磕在墙上半晌没动。
天色昏暗,街巷石缝里的小黄花都看不见了。
“章柏诚?”盛樱里轻喊着,一步一挪的朝他走过来,很是谨慎了。
被喊的人好似抽了口气,恹恹道:“没死。”
盛樱里朝他翻了记白眼,“那你站起来啊。”
“要你管?”
“……”
这人出门科考了三日,脾气见长啊,盛樱里心想。
章柏诚眼前有些发晕,倒不是被她撞得,而是因发了热,身上更是乏力。
他余光瞥见身前蘑菇似的蹲着的身影,倦怠道:“你走吧。”
盛樱里双手托腮的蹲着看他,想了想道:“是要我扶你回去,还是我去喊章二叔来抬你?”
听见那后半句,章柏诚本就发晕的脑袋,太阳穴狠狠的抽跳了下,他伸出一只手,老大爷似的,道:“扶我。”
话音未落,便听得这姑娘欢天喜地的说——
“五十钱!”
他面前伸来一只白生生的手。
章柏诚:……
呵。
“……去喊章老二。”章柏诚收回手,声音闷在手臂间道。
那只手没挪开,欢喜减了半。
“二十钱。”
章柏诚被她气得脑袋突突,他似恼的抬起脸,“盛樱里!这银子你也赚?”
“有钱不赚王八蛋!”盛樱里睁着圆滚滚的眼睛,很是理直气壮了,“再说了,一条鱼都五十文呢,章柏诚,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命比鱼贵重多啦!”
章柏诚深吸口气,“……我谢谢你。”
“嗯呐。”
这街角离章家不远,可是她架着的人委实沉呢,一截路走了好片刻,盛樱里累得呼呼的,忍不住道:“章柏诚,我觉得你该是主动给我加钱。”
“呵。”
嘲讽至极。
快到章家门口时,正好见章老二提着灯出来了。
盛樱里连忙喊他。
“怎么了这是?”
章老二疾步过来,问道。
“他发热晕倒在了巷子口,我将他捡了回来。”盛樱里大言不惭道。
章柏诚脑袋混沌,便听这人嘚吧嘚的将功劳尽数揽了去,好笑的轻嗤了声。
盛樱里假装没听见,与章老二道:“章二叔,你带他进去吧,我得回家了。”
“进来用了饭再回吧?”章老二劝道。
“不用了,我阿娘在家等我呢,”盛樱里说着,正欲转身,想起什么,又扭头,面目诚挚问:“章二叔,可要请郎中?我可帮你去唤崔杦来!”
“行啊。”
章柏诚:“呵。”
真好,一起发家致富。
章老二将儿子扛回去时,不忘朝他后脑勺一巴掌,教训道:“阴阳怪气的作甚?”
盛樱里跑了趟药堂,喊崔杦去章家,这才背着空竹篓回家。
“大哥。”盛樱里看见堂屋坐着的人,喊了声。
“去哪儿玩儿了,都天黑了才回来。”盛明达问。
盛樱里倒了碗咕咚咕咚喝完,犹觉不解渴,又倒一碗,“巷子里啊,助人为乐!”
盛明达听不大懂,笑着摇了摇头。
说了会儿话,盛樱里便上阁楼了,她急着想要问问江小圭考得如何。
毕竟,章柏诚都烤熟了。
摸黑点着桌上的油灯,盛樱里过去轻敲了下隔壁墙。
笃笃两声,没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她过去桌前晃着脚丫数铜板了。
……
乔司空巷。
章家。
崔杦过来诊脉后,留下药方子和药包,拿着章家给的诊银走了。
章老二将人送出去,关上门回来去煎药。
屋子里,娉娘替儿子将被角掖好,道:“也是多亏了里里,将你送回来不说,还请了小崔郎中来,都省着你爹去药堂抓药了。”
章柏诚闭着眼,心想,不愧是花了五十文钱呢。
“你去贡院时,不是带了被褥,怎的还着凉发热了?”娉娘说着,又不禁心疼他。
章柏诚睁开因发热而滚烫的眼皮,声音沙哑,透着些可怜劲儿,“那号子很窄,要答卷,要吃饭,要睡觉,还要如厕,我都睡不下,被子掉在了地上便着凉了。”
娉娘还是头回听他说这些呢,一双柳叶眉心疼的蹙起,“竟是这样遭罪呢?”
章柏诚点头,正欲说,这回罢,下回别让他去考了,就听他娘开口了。
娉娘:“那你还能考这么几回?”
章柏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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