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湘手提红缨长枪,往前一刺一拔,点滴鲜血溅到了她的面庞上,她毫不停歇,重劈狠刺又拿下几人性命。她带的这队人马被追杀到此处,孤军奋战,能够挺到现在已是不易。
即使她的身体已经痛到麻木,但这些招式她练过千遍万遍,已成了惯性。一柄长枪耍得敌军不敢近身,只敢将他们远远包围住,等着宋临湘力竭。
烈日当空,刺得两方人马心内都焦灼不已,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
宋临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瞪着酸涩的眼睛巡睃一圈,真真是堵密不透风的人墙。然而这堵人墙的后面是一望无际的漫漫黄沙,说不出哪个更让人绝望些。
副将背靠着宋临湘,双手死死攥住手中刀柄,咬牙说:“将军!你就走吧!我愿为将军杀出一条生路!”
周围将士也应声:“我们愿为将军杀出一条生路!”
宋临湘听了却只是哼笑一声,接着便朗声喊道:“我玄贞何时打过败仗!这还算不得什么!”这些是陪她一起出生入死的将士,也是玄国的百姓,她看得出来众人的情绪低迷,已生了死志。可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她宋临湘顶着,怎可用这么多人的命换她一人。
将士听到她的话果然士气大涨,这话若是别人说出来未免显得自大,可若是由玄贞,玄国的贞义大将军之口说出,却不得不让人信服。
贞义大将军是什么人啊,年少成名,皇帝赐姓,征战沙场十余年从无败绩,多少次反败为胜,绝处逢生,其精彩程度便是那编话本子的都自愧不如。
原本还得意着的的敌方将领听了这话,也有点怀疑起自家情报来,说是没有援军他才敢和玄贞这样耗。不然,就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来追杀玄贞的。
宋临湘瞧出他的动摇,一屁股坐在滚烫的沙砾上,歪着头,直直盯住对面的敌方将领,她要的便是对方自乱阵脚。
只过了一刻钟,那将领看她如此自若,又想到玄贞此人最是诡计多端。他唯恐生了变数,终于是憋不住,要试她一试。
于是他突然大喊道:“玄贞!俺敬你是个英雄!有本事便出来与俺单挑!”
宋临湘听了也不起身,反而抱着臂膀,扬起下巴神色倨傲的说:“你也知道我是个英雄,你配和英雄单挑么?”虽是松松坐着,但那语气那神态仿佛要把人踩在脚底下。
这将领脾气本就狂躁,被她一激,已是动了真格。他就不信,玄贞打了这么久还能接下他的大刀!他夹住马腹,竖须瞪眼的就哇呀呀呀叫了起来:“你这黄毛小儿,俺要打得你满地找牙!”
他猜得不错,宋临湘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轻松,她咬着牙站起身子迎战,却被副将拦住。
“将军,不可鲁莽啊。”
宋临湘只是勾唇一笑:“我话已出口,自然是有把握的。”
“待我将他斩于马下,军心大乱之时,你便带着人马冲出去,我自会跟上。”
不待副将回答,她就脚尖一踮,手持长枪飞身朝那将领刺去。
那将领刚接下宋临湘这一招就暗自心惊,这实在不是苦战许久的人能使出来的力道。不等他反应过来,宋临湘下一枪就已经刺来,两人打得难舍难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宋临湘处于上风。她紧紧贴住对方,弓箭手也不好瞄准。
终于,宋临湘找准机会,将他拽下了马,失了马匹,他就更不是宋临湘对手,几招就被宋临湘打趴在地。宋临湘毫不手软,一枪就刺进他的胸膛,这将领当下就没了气息。
形势瞬间逆转,只是当宋临湘强行咽下喉中鲜血,要喊出那句“冲!”的时候,就听得噗嗤一声,利箭贯穿了她的胸膛。
她低头时只见得前胸上明晃晃的箭头,上面烙印着一个“玄”字。没等她思索出些什么,铺天盖地的箭雨已经落了下来。宋临湘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又怎么抵挡得住,而副将提盾赶来已经来不及,亲眼看着宋临湘万箭穿心!
“将军!”
宋临湘只觉得身体越来越重,她却不想就这么倒下,只能支着红缨枪单膝跪在地上,头越垂越低。
她的嘴唇嗫嚅着,凑近了才能听清楚,她说的是:“好痛啊。”
直到现在,宋临湘才敢轻轻喊一声痛。她以前是没资格喊的。国家,百姓,恩情,久久压得她失了痛觉,如今卸下,才觉得身体有千斤重,每一滴血都泛着疼。
看来这次她是真的要死了,宋临湘费力的抬起手,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紧紧攥在手里。这里面是几颗杨树种子,只因玄烨在信里提过,想见见这叶红如火的大漠杨树,听闻煞是好看。她便想着带回都城种在宫里,日日欣赏。
不过如今看来,这杨树与她自己都回不去了。周围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宋临湘身上的箭矢也越来越多。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安静了下来,周围没了声息,宋临湘却还残存一丝意识。
她隐约感觉到有人站在她的身前,之后肩膀一沉,她就被人踹翻在地,脸颊陷在沙尘里,那人还觉不够,抬脚狠狠撵上她的头颅。宋临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终于看到了这满地的尸首,将黄沙都染成了血色。
倒在她面前的正是她的副将,手上还紧紧拿着盾牌。
上方传来薄凉的声音:“不愧是玄贞,这样都还没死,那你就好好看着。”
他挥了挥手:“去,不留活口。”
于是地上那些千疮百孔的身体,被砍了一刀又一刀。鲜血还是热的,淋在宋临湘的脸上,与她眼中流出的血泪混作一团。
踩在她身上的人去探她鼻息,却发现她早已死了。
死不瞑目。
寿宁二十七年,贞义大将军战死
消息传回都城时,玄烨正在炉前炼丹,几位道士在旁护法。太监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面上的表情却没什么波澜。屏退了众人,他才扯出颈的红绳。
那上面坠着个珠子,里面漂浮着一滴宋临湘的心头血。
自宋临湘几年前与他说,她已备好自己的墓碑,上面只有宋临湘三个字,若她死了,就立在她的坟前。若是没有全尸,衣冠冢也是可以的,只是一定要葬在她父母坟边。
玄烨就已做好了打算,他翻遍古籍,遍寻名家仙士才找到这名叫缚魂术的法术。宋临湘以前不知道,她就是死,也是死不成的。
不过她现在知道了,沙漠里,宋临湘的身体发出一阵金光,魂魄离体要往天上飘去,却被一根红绳扯住,飘在半空不上不下。
她睁眼往地下一瞧,满地的尸首,她却生不起丝毫恨意,因为她神勇无双,早就积累许多信仰,是要上天去做神仙的,神仙又怎么会又恨意呢?
只是现在她神仙也做不得了,被困在这人间浮沉。
不过要宋临湘自己说,她也是觉得她不配做神仙的。神仙不都是积德行善广施恩泽的么,然而在她手下死的人不计其数,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残忍的刽子手,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永不入轮回,她也认了。
贞义大将军死了这件事,玄国人是最后才知道的。消息是从敌国那边传来的,然而百姓却不太信,再加上玄烨也发了诏令,言明贞义大将军安好,百姓们就更觉得这是来扰乱民心的。
不过最近都城里的道士是越来越多了,一批批的进了宫,却不见出来。
玄烨脸色阴沉的坐在龙椅上,冷眼瞧着底下跪着的那群道士。为首的道士颤颤巍巍的说:“这…这贞义大将军的魂魄远在千里,实在是召不回来啊。恐怕…恐怕得找到她的尸身才有办法…”
玄烨未说一言,懒懒的挥挥手便有士兵将这群道士拖了下去。
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突然笑出了声:“哈哈,朕的好侄子,真是不枉朕的教诲啊。”
“可他忘了,朕要做的是千秋万代的皇帝,待朕找到玄贞…”
说到这,他抬眼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突然起身进了偏殿。不多时,天上就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与这雨滴一同来的还有敌军连夺九城的消息。
百姓们都等着玄贞班师回朝,可是眼看敌军都快打到都城来了,也不见玄贞,这才恍然,原来贞义大将军是真的死了!
不知是谁先开始在门口挂上白幡,不过几个时辰,就已全城缟素。但比起悲痛,他们更担忧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不过几日光景,敌**队就已经打进城来,血洗了都城。直到破了皇宫,他们才发现皇帝玄烨此时却不知所踪。但不等他们高兴,玄烨的表侄玄景就带兵包围了他们,夺回了都城。
如此,玄国才算是堪堪保住,后来他更是带兵将城池一一收复。战事结束后,玄景理所应当的被推上皇位。
可他上位第一件事便是将国号改为“景”,年号“宣和”。
改朝换代,玄国变成了景国,前朝之事成了禁忌,连带着道家也没落下去。因为玄烨此人最是痴迷道法,遍求长生之术,到后来更是荒废朝政。
要不是有玄贞为他上阵出征,玄国哪能这么安稳。因此比起玄烨来,百姓倒更常惋惜玄贞,至于他的下落,自然也无人关心。只是有人说在某处见着了玄烨,还是年轻时的样貌,传来传去不知怎的传成了玄烨修道走火入魔,成了不死的妖邪,专吃人心呢。
至于玄贞嘛,大家都愿意相信她是被召上天去做了神仙,然而天地广阔,别说灵庙,她就连衣冠冢也是没有的,那刻了宋临湘的石碑自然也没有派上用场,落了厚厚的灰。
——
一甲子后。
宣和四十九年冬,宁县,宋临湘走在大雪纷飞的街道上,光着脚,只着薄薄素衣。街上却无人对她侧目,雪地上的脚印清晰可见,或深或浅,或大或小,却没有一个是属于宋临湘的。
宋临湘好奇的打量着周围,这还是她一次看见雪。然而她不知冷热,眼中也没有色彩,这雪在她眼里,只是亮点的沙子罢了。
宋临湘的脑海中声音刺耳纷杂,不过她早已习惯,出神的想着不知这样的沙子里能否长出高大的杨树来。
宋临湘便是从沙漠中的杨树下而来,或者说,她被困在了这棵树下。每当她想飘远点,便会有一根线将她扯住。于是宋临湘只能日复一日的看着远方,数着新长的叶子。
这样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久到宋临湘再也记不起从前。于是当那人声交叠的低语冲入她脑海的时候,宋临湘丝毫没有抵抗。
初听时还不明显,断断续续的,可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嘈杂,好似有几百人在同时说话,每日每夜的在她的脑海里轰鸣,像是一场永远不会停下来的沙尘暴。
她仔细辨认,旁的都听不清楚,只有宋临湘这个名字还算清晰,所以她也就接受自己叫宋临湘。
也接受了这突然出现在她耳边的声音,可是有一天,这声音突然就牵引着宋临湘离开了那棵杨树下。日升又月落,杨树该长了多少片新叶子,而且,她到底要去哪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