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梧桐絮飘进窗棂时,柳新月正在给香炉添最后一道龙脑香。铜鎏金狻猊口中吐出青烟,将书案上的琴谱洇出淡淡黄晕,就像父亲珍藏的那些明代古籍。
"先生,颐和路的梧桐该落花了。"侍女阿碧捧着竹篾笸箩进来,新摘的淡紫色梧桐花还沾着晨露。
新月用银镊子夹起一朵放在光线下端详,花瓣上细密的绒毛像极了幼时母亲绣帐上的苏绣。十年前从苏州老宅搬来南京时,母亲特意把绣着梧桐听雨图的帐子带来,说金陵多梧桐,看着不寂寞。
可那顶帐子终究没能挡住北方的寒风。新月将梧桐花浸入山茶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南京的梧桐叶比苏州的大,制香时记得多加三钱蜂蜜。
颐和路的梧桐果然不负盛名。新月提着藤编小篮走在树影里,浅灰旗袍下摆扫过青砖上层层叠叠的枯叶。这个时节新叶未发,枝头却缀满铃铛似的淡紫色花穗,风过时簌簌落下细雪般的绒毛。
她停在第七株梧桐前。这是整条街最老的树,树干上的铭牌写着"光绪二十二年植"。树皮沟壑里嵌着不知哪年的子弹头,新月用银匙小心刮下些陈年树脂,忽然听见墙头传来瓦片碎裂声。
"小姐当心!"
青色长衫掠过视线时,新月只来得及抓住那人袖口。素白杭绸上洇开暗红,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溅上她手背。仰头望去,年轻人眉骨处还在渗血,却把染血的那侧脸别过去,沾着墙灰的手指正死死按住腰间。
"对不住。"他的北平口音裹在风里,指节因用力泛白,"能借块帕子吗?"
新月解下襟前绣着梧桐叶的绢帕。对方接过时,她看清他腕间有道狰狞的疤痕,像被烙铁烫过的梧桐枝桠。年轻人突然闷哼一声,倚着树干滑坐在地,深色布料下渗出更多血迹。
"这是枪伤。"新月蹲下身要掀他衣摆,却被冰凉的手指按住。那人从怀里摸出鎏金怀表塞给她,表链缠着片枯黄的梧桐叶,"劳驾姑娘去同仁堂..."
远处传来零碎脚步声。新月突然抓住他手腕:"翻过这道墙就是圣心医院的后巷。"她快速解下披肩裹住对方染血的腰部,"西侧第三扇铁门常开着。"
年轻人在墙头回头望了她一眼。暮春的阳光漏过梧桐枝桠,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光斑,新月这才发现他左眼尾有颗小痣,像落在雪地的梧桐籽。
待脚步声远去,她才发觉掌心还攥着那块怀表。黄铜表盖内侧刻着法文"? mon fils",表面玻璃裂了道细纹。当啷一声,夹层里掉出半页泛黄的纸。
「...吾辈青年之于中国,犹新叶之于病树...」油墨字迹被血渍晕开,新月认出这是《新青年》的残页。墙外忽然爆开两声枪响,惊起满树栖鸟,紫藤花在震颤的空气中落了她满肩。
暮色浸透梧桐枝桠时,新月终于拼凑出残页内容。油灯将宣纸上的剪报映得发黄,那些关于学生运动的报道边缘,留着某人用钢笔写的批注。最新一则新闻是昨日《申报》头条:燕京大学学生代表张丰载等三人遭通缉。
铜鎏金怀表在灯下泛着幽光。新月用银针挑开夹层暗格,除了《新青年》残页,还有张烧焦的照片。勉强能辨出三个青年站在未名湖畔,中间那人眉眼清俊,左眼尾一点小痣。
窗外又飘起细雨。新月将染血的绢帕浸在琉璃碗里,血色在清水里绽成梧桐花的形状。阿碧说警署的人午后在城南搜捕乱党,流弹打碎了王裁缝铺的玻璃。
"听说领头的是个北平来的学生,胸前纹着赤色徽记..."小丫头压低声音,却被新月失手打翻的香炉惊得噤声。龙脑香灰洒在绣架上,正盖住她午后不自觉绣出的青年轮廓——雾青色素缎上,银线勾出的眉骨处特意缀了颗米珠。
子夜更鼓响起时,新月还在擦拭那块怀表。断裂的表链突然露出金属光泽,她凑近油灯细看,链节内侧竟刻着极小的齿轮纹路。当表链以特定角度拼接,借着烛光投射在墙上的,分明是副微型地图。
雨不知何时停了。新月推开雕花木窗,湿润的梧桐香气漫进屋内。远处传来夜班电车叮铃,月光照亮第七株梧桐树干——那里新添了道刻痕,状若新月。
无原型 虚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梧桐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