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夫人刚走,绾浓便献宝似的将花拿到墨青眼前,“墨青哥哥,送给你。”
墨青看着绾浓期待的眼神,淡淡一笑,“你刚还信誓旦旦说要送给老夫人,现在老夫人不要了又送给我!”
绾浓急得眼圈泛红,“墨青哥哥你欺负人,你明知道刚才是假话。我为了折花手都被扎破了,后来还是好歹央求小叫花帮忙才摘到的!”
墨青早已料到绾浓这花是拿给自己的,不过是想故意逗一逗她,如今见她发急,便有些于心不忍,更兼见这朵花开得委实好看,便趁势伸手接过,插在书案旁的细颈青瓷瓶中,细细观看,随口问道,“什么小叫花?”
绾浓见墨青将花妥帖的安置好,显然很领情。便不再生气,趴在桌子上一边看花一边心不在焉的答道,“不就是老夫人从塞外带回来的小叫花,不过这个还多少有趣些,叫什么赵琢好像。”
墨青摆弄花枝的手停了下来,小小的脸上第一次现出好奇的神色,“你是说,她叫赵琢?”
绾浓点点头,老实答道,“是啊,她是这么说的。”
墨青的眼神在花上认真的停留一阵,随后望向窗外,“也许,老夫人说得对,我是该多去院中逛一逛了。”
此后约一年的时间,绾浓赵琢便常常一起玩耍,墨青也从足不出户变为偶尔会出现在院中,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看着两人。
接触得久了,绾浓发现赵琢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玩伴,她话不多事儿更少,除了自己之外几乎不与外人来往。和自己在一起时从来不会主动要求些什么,却也不是一味服从,必要的时候会提出异议,多数时候会使事情更好的达成。做成之后她也不居功,只是退回到角落里自己安静的呆着。
绾浓觉得赵琢跟别的小朋友很不一样,她更像一只安静可靠的小兽。
日子这么过着,绾浓对赵琢一直很满意,直到次年开春,她发现赵琢褪去黑皱干皮的脸蛋上露出的肌肤竟然无比莹白,稍一细看更是心中一惊,瘦削的脸庞上一双眼睛格外乌黑,仿佛春夜里的一泓暗水,宁定而清冽,神秘却澄澈,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深静使得这张平凡的面孔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单一双眼睛已经够绾浓心烦的了,更加令她接受不了的是,她的身量也那么纤秾合度,无论多么朴素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别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绾浓开始频繁对赵琢发脾气,赵琢却仍像之前一样稳定诚恳,遇到实在无理取闹的时候,也只是一笑了之。下人见了,私底下都在议论说赵琢气度沉静,能聚人,相比之下,绾浓则美得浮躁了些。
绾浓知道了,生气之余想要狠狠压过赵琢一头的心思一天强过一天。
机会终于来了。
春天将尽的一天,下人传话说赵老夫人请姑娘去大堂见客,特意嘱咐要好好穿戴打扮。
绾浓懒洋洋的答应着,随口打听道,“什么客人搞得这么郑重?”
下人小步趋近,满脸堆笑,“具体做些什么小的也不清楚,只那位夫人可真美,小的只远远望一眼,半边骨头都酥了!”
绾浓一听,来了兴致,“有那么夸张?那你说说我比她如何?”
下人一听,搓着手干笑道,“姑娘自然美得没话说,长大之后定能比那位好看。”
说着,眼朝外张了张,“小的不能久呆了,还要去知会其他姑娘们呢!”
那天,赵老夫人收养的所有姑娘齐聚一堂,那位不知名的华服美妇轻摇腰肢,在女孩子中间穿梭,走到绾浓面前时,她停下脚步,笑吟吟打量许久,随后拉着绾浓的手走向座位,一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绾浓低首答道,“小女子名叫绾浓,春天一过便七岁了。”声音清亮,听来甚是悦耳。
华服美妇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年纪就有这个模样,长大了定然不差。”
赵老夫人插口道,“夫人可还再看看?”
华服妇人重又向堂下扫视一眼,摇摇头,“我看在场的没人能比得上绾浓,不必再看。”
绾浓缀满珠翠的脑袋微微抬起,看向堂下众女的目光中满是得意。
赵老夫人让其余的姑娘都回去,只留下绾浓。
华服妇人亲热的摩挲着绾浓的头发,问道,“我想带你去一个皇宫一样富丽堂皇的地方,在那里我会把毕生的本领都交给你,学成之后你可以成为京城第一美女,你可愿意?”
绾浓的眼睛倏的亮起,眼神里冒出绿色的火苗,“我愿意。”
华服妇人又笑了,“好孩子,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既然愿意这么下血本教你,难道你就不好奇自己需要付出什么吗?”
绾浓眼中绿色的火苗烧得更高,“我不在乎,只要你能帮助我成为比过所有人的第一美女,什么我都愿意。”
说到所有人的时候,绾浓脑海中浮现的却只是赵琢的身影。
赵琢今天从始至终都未出现。
对此,绾浓并不意外,赵琢孤僻惯了,缺席实在平常。
也多亏了她没有出现,才让自己被选中得如此不费力气。
想到此,绾浓心中满是庆幸。
华服妇人和赵老夫人交换一下视线,莞尔一笑,道,“果然是赵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人,有这般决心甚好,如此,我便回到倾世楼静待佳音了。”
晚饭后,赵老夫人来到绾浓的房间,彼时她正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中,对着镜子吃吃发笑。
赵老夫人走到绾浓身后,慈爱的笑了,“浓儿,你很开心?”
绾浓转头,羞涩一笑,随即很重的点点头。
赵老夫人静静地望着绾浓,“倾世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你知道吗?”
绾浓一听,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她不可置信的望着赵老夫人,“你是说,我好不容易赢过其他人,得到的却是去往青楼的机会。”
赵老夫人点头,“我想在送你去那里之前,你有权知道真相。现在你知道了,还有一次重新考虑的机会。”
绾浓警惕的瞪着赵老夫人,后者解释道,“你若不愿,我绝不勉强。”
“真的吗?”
“自然有愿意去的姑娘。”
两人突然都不再说话,沉默中对峙良久。
待到绾浓再度开口,已是小脸紧绷,一脸肃杀,“你收养我们不是出于单纯的善心对不对,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赵老夫人垂下眼眸,“你们本是乱世之中的军粮,在我的庇护下得以过上安稳日子,即便需要付出些什么难道不应该?”
绾浓实在想不到平日慈和的老妇人会说出这么无情的话,她无意识向后缩起身子,想要尽可能离这个可怕的老妇人远一些。
赵老夫人接着道,“况且我既不欺瞒也不强迫,像你这次,不愿去我便不勉强,以后我们就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照样过以前的日子。”顿了顿,叹气道,“只是可惜呀,算了,你既然决定不去,多说也无益。”
绾浓本能的觉得赵老夫人的叹息并不诚恳,似乎有意引她发问,仍是按耐不住好奇心,警觉的问道,“可惜什么?”
赵老夫人道,“倾世楼虽是青楼,却不是一般的风月场所可比,那里调教出来的姑娘比贵族小姐还要体面,往来的不独巨贾,更有贵戚高官。若资质好加上肯吃苦,博得头牌,更是能成为豪门世家的座上宾。”
说到此处,赵老夫人压低声音,“据传说,倾世楼背后站着的可是皇家,历来得以侍奉皇上的姑娘也不是没有,一个女人若坐到那个人身边,天下有谁敢不拜服在她的美貌之下?史书上又怎能不浓墨重彩的为她记上一笔?到那时,才算没有白白枉费这生就的倾国容貌。”
说完,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以你的资质在倾世楼定能闯出一番事业,既然人各有志,我便另觅他人。”
赵老夫人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绾浓突然站起身,“我只有一个问题,我如果不去,替代我的人可是赵琢?”
赵老夫人看着绾浓起伏不定的胸脯,嘴角现出一抹笑意,“有你在,琢儿不适合,你若不去,非琢儿不可。”
春天结束,绾浓七岁生日刚过,一顶精致小轿便将她抬出霜筠堂后院,临行前,赵老夫人问她,“浓儿,这次你可心甘情愿?”
绾浓双手紧攥,“心甘情愿。”
“好,我等着你名满京城那一天!”
望向霜筠堂后院的最后一眼,绾浓看到了赵琢担忧的凝望,也看到了墨青宁静无波却仿佛蕴含千言万语的眼神。
她没说什么,只是像平时一样摆出一个优雅的微笑,接着便放下轿帘,依稀间,墙角似乎多出一个纤巧的瘦弱身影,比初见时高了许多。她的嘴角不由浮起一抹苦笑,自己都快忘了他了,他的官话应该学得差不多了,只是不知自己何日才能听到。
隆隆的马蹄声将外界隔开,从此之后,便是九年日日夜夜战兢惕栗的岁月。
终于在十六岁时,绾浓一举成为倾世楼新一代的花魁。当夜,慕名而来的客人踏破楼门,开出的价格更是高的惊人,只为买得花魁娘子一夜。
绾浓听着楼下男子们狂热的呼喊之声,心中只觉得莫大的满足。
她爱恋的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这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美的身体便是九年来自己苦苦播种结下的果。
她第一次认同自己九年前做下的决定,也第一次敢于回头看在霜筠堂后院的那段岁月。一种带着忧伤的甜蜜心情在心底缓缓蔓延,九年前的那些面孔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墨青怎么样,还是那样淡漠疏离?南泉呢,照他那时的样子,如今应该出落成美男子了吧。其它的小姑娘又怎么样呢,赵老夫人会对她们的命运做出怎样的安排?赵琢……想到赵琢,绾浓光彩熠熠的双眼突然蒙上一层阴影,她呆呆凝望着镜中的脸庞,以自己现在的美貌她有信心彻底胜过赵琢,可是不知为何她却并不满足,反而有些隐隐的失落之感,她眼睁睁看着一种复杂而烦躁的情绪从自己眼底升腾,却什么也琢磨不清。
门外突然传来老嬷嬷喜滋滋的声音,“花魁娘子,今晚的恩客到了。”
“恩客”两个字传入耳中,犹如灵光乍现,她瞬间明白了自己的情绪所为何来。
她要的胜利是彻彻底底的胜利,现在,还不是。
因为赵琢始终是清白的,而自己却有了污点。
虽然这污点到目前为止并无实质只是污名,可是谁又能保证下一秒不会成真。
唯其如此,自己更加不能白白**,绾浓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绝对不能在今晚,绝对不能在尚未在赵琢面前尽情绽放过的今晚就真的染上污点。
她要赵琢看到的不仅是最美的自己,更是与她一样干净的自己。
这场旷日持久的比试,她要赢得毫无瑕疵。
这场酝酿九年之久的较量,她要赵琢输得心服口服。
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笑着对外边答道,“请客人进来说话吧。”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而不失温柔,她对自己很满意。
门无声无息打开,锦衣曳地的男子缓步踏入,身后房门轻悄悄的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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