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枭，你今天是多少岁？”林念愣愣开口。
“林老师看不出来？”男人轻吻着她的掌心，传来一阵阵轻笑，连带着他的胸腔也发出微微震颤。
熟悉的感觉袭来，林念倏地展开笑颜，眼尾微红，像是沙漠中漫无目的寻找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绿洲一般，指尖一寸寸摩挲着他的脸颊，带着失而复得的珍惜与依恋。
“傅枭，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傅枭就着她的掌心蹭了蹭，带着无限的眷恋与满足：“林老师很会教育小孩，也很会驯养我。”
“你能看见？”林念起身，微微抬头，望进男人那双幽邃中带着无尽魔力的黑眸。
“嗯。”男人嗓音沙哑，喉结上下滚动着，“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能看见，都能感受到。”
“如果……小时候能遇见你就好了，念念。”傅枭微微欠身，薄唇轻吻着女人细嫩的额头，有些怅然，“那样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林念在他颈处蹭了蹭，打趣：“你以前也很可爱。”
“可爱？”傅枭似是没想到这个词，有朝一日竟会用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轻呵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的脸，板着脸询问，“所以，比起现在的我，你更喜欢他们？”
“什么我啊，他们的，那不都是你吗？”林念按住他胡作非为的手握在掌心，“傅枭，原来你是个小气鬼。”
“我确实很小气。”傅枭拉过她的手掌，薄唇覆在她的掌心吻了吻，带着微酸的醋意，“明明他们没见过你，却还能和我分享你的爱，真是不公平。”
“能看到过去的你，对我来说其实是上天的恩赐。”林念嗓音温柔，无限包容着男人所有的情绪，“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怎么都不出来找我？”
男人停顿了一下，将手与她十指相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双交握的手，一字一句的陈述着，“念念，你知道的，不是吗？”
“这几个月，你把过去的我照顾的很好，可是……”
“这样，就够了吗？”
“……”
林念身体不由自主的一僵，敛下眼眸有些不愿意去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男人并没有就此停住，嗓音低沉带着沉稳与坚决，自顾自的给出了答案。
“这样不够，如果只是这样，我将永远无法真正陪伴你。”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的，对吗？”
“我们不能一直停留在这里，该往前走了。”
屋内安静片刻，林念缓缓出声，音细如丝，带着怯懦与担忧。
“我害怕，傅枭。”
林念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是傅枭在推着她往前走，可是……
正当她担心犹豫之时，男人紧了紧那双十指相扣的手，无名的戒指交相辉映，散发着温润耀眼的光芒。
“你听说过老鹰教雏鹰起飞的故事吗？”男人突然提起，又自己给出答案，“遇到胆小的雏鹰，老鹰会把雏鹰的翅膀折断，将其从山崖上推下去，唯有这样，才能翱翔天空。”
“现在，我们已经站在悬崖边了，念念。”
男人嗓音沉稳，将林念一直以来想要粉饰的残酷真相，悉数暴露在太阳光下，无所遁形。
“我愿意做那对被折断的翅膀，但悬崖，我希望你可以自己来跳。”傅枭目光温暖，垂眸看着怀中仍旧下不了决心的妻子，轻轻舒了口气，“念念，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如果这样，我宁愿是我。”
“你为我做了已经够多了，最后这一次，让我来做你的翅膀，好吗？”
“……”
林念还是没有答应，只是沉默不讲话。
“念念，以后我还想和你生儿育女，亲自教养我们的孩子，让他们沐浴在爱意之中，体验我从未体会过的幸福，如果我治不好，不能做一个身心健康的人，那我就永远无法完成这个愿望。所以，帮帮我，好吗？”傅枭声音软下来，“这段时间，其实我过得很痛苦，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全身都感觉到了快乐，但这也让那些过去都变得无比割裂，让我无法把他们视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你和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变成了一种对我的变相凌迟，对我来说，过去的我，是一个与现在完全迥异的人，他们是我，但又不是我，只有你改变了的那部分我，才是作为林念丈夫的我。”
“可是这样不行，念念，如果一直处于割裂状态，我出现的次数会越来越少，如果我被他们全部吞噬，那我将永远都无法再见到你……”
“这是我第一次请求你帮我，所以，答应我好吗？”
傅枭眼尾微红，他知道林念内心的犹豫与担忧，他也知道接受治疗，意味着什么，可是他愿意。
因为，这条命，本就是因遇见她而变得鲜活，如今，如果能成为任她翱翔天空的翅膀，即便是变成一抔黄土与骨灰，他也甘之如饴。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
不是牺牲式的自我感动，而是心甘情愿化为养料，去成就她。
“我……”
林念喉中哽咽，闭紧双眸，似在天人交战，与男人紧紧相握的手一直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温暖，给予她力量。
片刻后，她睁开双眸，眸底的犹豫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与坚定，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需要制定治疗计划，我需要时间。”
决定迟而未下的时候，她可以百般犹豫，但一旦下了决定，她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绝不因任何外界条件受影响，保持高度的专注与坚定，直至事件完成。
“我等你。”傅枭紧了紧怀中妻子的身体，享受着最后这段稀有的，独属于他们的二人时光。
28岁的傅枭仅呆了半天就离开了，为之替代的是5岁的她。
林念这三个月没有与他同睡，而是自己独自睡沙发，究其原因就是，那些时间段的傅枭对她来说很陌生，就像傅枭所说的那样，他们只是和傅枭共用一个身体的陌生人。
她这段时间努力与那些阶段中的傅枭打好关系，其实只是为了粉饰太平，她努力说服自己，让自己将他们全部视为傅枭，并为他们付出爱意。
可，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
她不想再欺骗自己了。
只有和她拥有过共同记忆的傅枭，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的。
只有傅枭将过去的那些他，全部接受后，他才是完完全全完整的他。
而这，只有她能做到。
“是啊，傅枭，你说的没错，只有我能做到。”林念看着穿戴整齐坐在床边，踩着青绿色地垫一动不动的5岁傅枭，眸光愈发坚定。
她与蒋老师沟通具体治疗流程，并联系许晴，江淮与作为外援，以防万一。
终于在三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开始了对傅枭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治疗。
卧室内，细小灰尘在阳光下散漫漂浮着，微风拂过洁白的窗帘，拂过床头柜上正燃烧着的嫩黄色蜡烛，拂过男人的侧脸，拂过正坐在她面前女人的发梢。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蜡烛的沁人香气，安抚着屋内所有人的心情。
身形高大的男人呆愣愣地床边，眸光一瞬不移地盯着脚下青绿色的地垫。
林念垂眸目光微凛，长舒了一口气，手紧紧握着男人的大掌。
再次抬眸时，眼前的景象已然大变，周围是潺潺溪水流淌的哗哗声，水鸭子在溪水中自由活动着毛茸茸的身躯，舒适地发出嘎嘎声，喋喋不休的蝉鸣声在树荫处响起，时间已是盛夏。
溪水边，一个身形比同龄人要瘦弱的男孩，正将脸埋进水中一动不动。
看起来，像死了一样。
林念大惊，将他从水中捞起，让他平躺在地面上，而霎那间，身边骤然出现了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长得极美，但表情却狰狞又凶狠，荒诞中带着崩坏。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直看着男孩。
无形之中，压抑、强迫、厌恶的情绪便充斥进了林念的大脑，她心头微微颤抖，将目光看向男孩的面容。
他双眼紧闭，脸颊瘦削，面色青紫，嘴唇不住的呛出水液和涎液，明明只有五岁，脸上却没有孩童的稚嫩与天真烂漫，他甚至连情绪都没有，像是一具毫无灵魂的空壳。
下一秒，男孩睁开双眼，看向身侧的女人，眼睁睁看着那女人拿着木棍缓缓向他走来，重重抬起又用力落下。
林念眼疾手快地制止，转眼，女人变换了位置，继续砸着男孩，男孩并不反抗，也不会发出声响和求救，似是早已经习惯了被如此对待。
这下她好似明白了一些。
那个女人，其实一直存在于傅枭的记忆深处，即使他长大，即使他成熟，幼年时期受到的伤害也不会就此泯灭。
那是傅枭心魔的来源。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苏瑶。
男孩像被握在手中的破布麻袋一般，被女人拎着衣领离开。
眨眼间隙，眼前的场景已然变幻成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
苏瑶亲力亲为给他洗澡、抹药，动作娴熟而又面面俱到，此刻的她，似乎有了几分母亲的影子。
下一秒，一个身上满是脏污的男人出现，他与苏瑶举止亲密，像极了一对恩爱夫妻。
男人把男孩抱到床边，让他乖乖坐着，自己则是将苏瑶抱走。
林念一直留在男孩身侧，看着他的表情，想从他的脸上获得些许情绪与蛛丝马迹。
可男孩只是静静坐着，垂眸看着自己悬在空中的脚尖与水泥地面，一句话也不说，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傅枭。”
林念开口，轻轻叫着男孩的名字。
男孩将视线从地面移到她的脸上，呆呆地望了一眼，又垂眸继续看地面。
林念坐在他身侧，学着他的动作，将脚腾空，静静地盯着脚尖和地面看，一句话也不说。
他们从天亮坐到天黑，而屋内的苏瑶和男人始终没有出现。
“傅枭，这就是你以前的生活吗？”林念伸手揽过男孩的肩膀，轻轻揉着他的脑袋，从口袋中掏出一颗包着五色彩纸的星星糖，拆开放在男孩口中。
“甜吗？”
男孩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温柔得清晨第一缕阳光的女人，眼神闪过片刻的光亮，似是不解，又似是新奇。
“傅枭，这是甜味，你要牢牢记住这个味道，知道吗？”
林念声音带着独有的温柔与力量，让男孩不由得点了点头。
“傅枭，受伤了要喊痛，被打了要反击回去，即使施暴者是你的母亲，你要保护好自己，这是你出生时就拥有的权利，你能做到的，对吗？”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机械性地移开，看向了屋外的少年，那少年身形瘦弱，面上带着营养不良的萎黄，两颊微微凹陷，身上的衣服早已经洗的发白，甚至在胸口处还补了两块灰布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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