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救命稻草

司机立刻从车窗上探出脑袋,急声大喊:“喂,小姑娘!你要到哪儿去啊!”

“申城!”她大声道:“我要去找妈妈!”

“申城离这里可远呐,你快回来,叔叔带你去!”

骗子!

都是骗子!

说带她去申城,肯定还是要报警,把她送到赵叔叔那里去,赵叔叔肯定不会让她去申城的。不仅不会让她去,还会像电视剧里那样给她戴上手铐,问她为什么要偷走望远镜。

一想到这里,小姑娘立刻心跳如雷,吓得拔腿就跑。

她跑啊跑,跑到了阴暗漆黑的弄堂里,头顶挂满了湿漉漉的衣服,滴滴答答地朝下滴水。她湿了额发,有些狼狈,在陌生的巷子里钻来钻去,鼻腔里都是潮湿的青苔味。

后来,眼前的视野终于开阔,她误打误撞地进了一个老旧的小区。

老公房里传来了饭香味,还有叮叮当当的炒菜声,不知道是哪一家做了青椒炒蛋,香喷喷的味道飘的老远。

小姑娘终于停下脚步,有些恍然地看着周围的场景。这个气味,似乎有些熟悉。

好像不久之前,妈妈牵着她去买吊带裙,路过一家布料商场的时候接了个电话。那时候,商场里的人刚好在吃晚饭,青椒炒鸡蛋的味道就这么飘到了她的鼻子里。

她牵着妈妈的手,闻着晚饭的香气,看到了天上绚烂的晚霞,美得让人难以忘怀。

妈妈……

沈念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她突然很难过,仿佛有什么东西,飞速地离她远去了。就像那天赵叔叔来接她,告诉她妈妈已经去世。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现在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些许。

明明是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傍晚,只是那个人不在了。

她只存在于记忆里的那一天。

而那一天,变成了再也回不去的瞬间。

……

跑了一下午,小姑娘滴水未进,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有些软弱地想要回去,却又不敢面对赵刚严厉的面容,和小面老师疲惫的眼神。

班里的小朋友更不用说,肯定都知道这件事了。

她绝对不能回去。

她要回家,回到申城,找到妈妈!妈妈一定会相信她,这世上,只有妈妈才会相信她!

动摇的信念得到了加固,沈念看了眼头顶太阳的方向。临近夜晚,夕阳落在天空的西边,而申城在峰南的东边,她需要背着夕阳跑才行。

小姑娘立刻买开小短腿,沿着曲曲折折的小路,朝着夕阳背道而驰。周末的小镇即使到了晚高峰,也安静而惬意,用完晚饭后散步的人群三三两两,走出家门,坐在弄堂里的石头桌椅上聊天。

她就这样从人群中走过,有一次路过了小卖部,老板正在看电视,新闻联播的女主播梳着利索的短发,正在播报今天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还路过了一家理发店,头发花白的老板正在给老顾客洗头,雪白的泡沫散发出劣质而又浓郁的蜂蜜香气。

等到天微微变黑的时候,路上的行人也少了,房子里亮出或白或黄,或明或暗的灯,周围茂密的梧桐树开始遮天蔽日,在地上投下浑厚浓郁的阴影。

她不由得加快脚步,踩着树冠的影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奔跑着,直到实在跑不动了,终于在一处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马路边停下。抬头四顾,皆是陌生且千篇一律的平房。

两侧的景观灌木丛里传来了细微的猫叫,在逐渐沉淀下来的夜色中,无端地有些瘆人。

沈念茫然地看着四周,夜风一吹,身上蔓延出一股寒意。

一直往东跑,为什么还不到……难道要坐公交车才行?

申城有那么远吗?

妈妈离自己原来这么远吗?

小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徘徊着,满天的繁星茫然地眨着眼睛,为她照亮前行的路。可她身在何处呢?不在妈妈身边,不在赵涟清身边,不在幼儿园,不在派出所家属院,她熟悉的世界那么小,身处的世界却那么大,大得她开始恐慌,害怕,却又无处躲藏。

远处的汽车加油站闪烁着明亮的光,有一辆小车正在加油。她跑了这么久,终于又见到了人烟,沈念眼眶一热,忍不住迈开步子,朝光源走去。

郊区似乎没有红绿灯可言。沈念环顾四周,确定安全后快步穿过马路。可下一秒,远处的黑暗之中骤然传来刺耳的鸣笛声,一辆超速的面包车立刻“嗖”地擦面而过。

司机探出头来,刺耳地大骂道:“侬行西啊!”

骂完,车子绝尘而去,掀起一股扑面的热浪。

沈念愣在当场,耳朵嗡鸣,如此直接的恶意像是有人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羞恼、尴尬和恐惧一齐涌上心头。她像是流浪猫一样被驱赶回灌木丛旁边的人行道上,躲在一颗宽大的梧桐树后,抹着眼泪哭起来。

她回不到申城了,也找不到妈妈了。

妈妈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申城那么远,她永远也走不到。她早该明白的,她早就知道的。

过去的那些日子,那些漂亮的衣衫和温柔的母爱,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些都叫做离别,她这么小本不该经历,可是命运对她如此残忍,竟然让她硬生生地提前懂得了这一切。

她不敢大声哭,生怕引来了坏人,又怕把加油站的人引过来,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所以只能小口小口地哽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流进了脖子里,黏糊糊、冷冰冰的。还有一口气一直憋在胸腔里,上不去下不来,像是吞了一口大石头,堵得发胀、发疼,让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窒息,难受极了。

晚风这么冷,树叶的摩挲声也像是喃喃私语,议论着她如此糟糕的一天。

她不知哭了多久才停了下来,像幼鸟一样瑟缩着,将小小的身影妥帖地藏在了大树之后。路过的车流时而打过惨白的灯光,都没有发觉她的存在。

沈念孤单而悲伤地坐在泥土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凹凸不平的地面,黑色的蚂蚁时不时从缝隙中冒出来,迅速地爬行闪过。

她渴望变成一粒米,这样就能被蚂蚁搬走,任由它们搬到哪里去,而不是像现在,无处可去,无家可归,太阳落山后,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

夜色浓稠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苍穹之上,繁星眨眨眼睛,悲悯地看着人间。

这时,一辆自行车一闪而过,像其他车子一样化为一团模糊的光影。却又在两三米后“吱呀”一声刹住车,调转车头,回到了那棵梧桐树旁。

“咣当”一声,车子被人丢下,失去了重心后清脆地倒在地上。沈念惊恐地抬眸看过去,只见清凉的月光中,少年喘着粗气站在自己不远处,白衬衫被夏风吹得饱胀,好似一朵绽放的山茶花。

那一刻,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从心头消散,化作一抹青烟,扶摇直上,消散无形。

身子突然被人抱起,赵涟清一言不发地打量着她,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抿着唇,皱着眉,连一句话的时间都来不及说。确认她无恙后,他一下子半跪在地,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熟悉的、温暖的柠檬的香味萦绕鼻尖,带来了无与伦比的安全感。那种安全感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几乎像是滚烫的春水,如此温热地流淌进了她的心中。

“念念……”

少年的声音发抖,好似被风吹散的柳絮。

明明眼泪已经凉了,眼眶却还是温热的了起来,泪珠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下,从眼角到刺痛的面颊,无法停止。小姑娘哽咽地想回应,却开不了口,喉咙粘成一团。

“念念。”

他又说了一遍,把小姑娘抱得更紧,脑袋枕在了她稚嫩的肩头。

沈念仰起小脑袋,用力地喘了口气,这才突然打开了语言的通道似的,发出了短促的、带着哭腔的声响:“哥……”

一瞬间,苍茫的夜色和飞尘弥漫的马路都一同寂静下来,摆出等待的姿态。她抬起灰黢黢的小手,抓紧了赵涟清的衣袖,后知后觉的害怕好似溺水。

她抓住了她的哥哥,就是抓住了那根救命稻草。

“哥哥!”

这一次,声音终于清晰,终于明了,终于带着几分命运般的尘埃落定,灌入了赵涟清的耳朵内。

少年的瞳孔微微收缩,宛若一根纤细的针,而后又舒展开来,化为一滩氤氲的墨。

他抱着怀里的小姑娘,失而复得的心跳声如雷如骤雨,好一会儿才平静。

声音染上几分沙哑:“别怕,哥哥在。”

沈念委屈地皱起眉,眼泪像是泄了洪,哗啦一声将胸腔里的大石头冲散。她撇开嘴,开始嚎啕大哭,声音撕破了沉静的黑夜,将瘀积了一整日的委屈,那么久那么久的思念彻底宣泄出来。

她说不是她干的,望远镜不是她偷的,为什么小面老师要请家长过来。她从不偷人东西,因为妈妈说,偷东西是不好的,她一直最听妈妈的话了,向来不是坏小孩。

可是为什么大人要这么对自己,为什么妈妈会死掉,为什么她回不到申城去,为什么那个超速的司机反而要骂她。

她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因为她如此懵懂而又年幼,这个世界却向她展露出了如此残忍的一面。

而她本不该在这个年龄经历这些,也本不该哭得如此难过,如此声嘶力竭。

这是非常具有纪念性意义的一刻,赵涟清第一次被喊哥哥。

他偷偷把这个日子记了下来,每年都要纪念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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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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