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会哄她的人带回了唯一敢怼她的人。
大伯母的心情可想而知。
她看着何碧林进屋后满心满眼、片刻不离王礼端的样子,心里除了恨铁不成钢,还是恨铁不成钢。这还没嫁过去呢,眼里就没有她这个妈了,还能指望她将来帮得上什么忙。
既然如此,也别怪她狮子大开口了。这一次性的买卖她当然要往多了说。
林淑良哼笑道:“想嫁人了是吧?行啊,我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喝,没少花钱,你若想嫁就把这笔钱一次性付了,就按镇上行情99999,没有的话——对不住了,一切免谈。”
没有人会把彩礼放在明面上说。
更别说当着自己女儿和未来女婿的面了。
何碧林又羞又恼,也不管王礼端正坐在她旁边,脱口而问:“妈,你这是在卖我吗?!哪有人像你这样公然开价卖女儿的!”
“怎么没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当初林淑良远嫁何大兴,她父母就是明码开价把她给卖了。不同的是她是过了很久才知道这件事,当时木已成舟,两个儿子都已出生——
所以如果横竖都是要卖,为什么不干脆卖个好价钱?
女人一生中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能有几次?
读书?工作?婚姻?
不管哪个,她总得帮女儿抓住一个。
但显然她的良苦用心并不被理解。对于热恋期的何碧林来说,王礼端是天、是地、是极乐园,任何想要拆散他们的行为都是不可饶恕的,任何想要拆散他们的人都是罪人。
“妈,你太令我失望了。我以前从来没有觉得你不对,哪怕你真得错了——错到离谱,都还是对的。只因为你是我妈!是我妈!”何碧林推开王礼端想要抓住她的手,用无比心寒的语调继续说道,“结果呢?你一次又一次伤了我的心,上次你让我滚,这次你让别人把我买断,你可真狠心呐!你这样,我以后嫁过去怎么好意思和婆家相处……”
他们坐在吃饭的四方桌前,桌上摆着晚上吃剩的上海青和紫菜汤,青菜黄了,汤也只剩底部一点点。桌子上方垂下一根细长电线,底部是一个电灯泡,上窄下圆,像一个矮胖的葫芦,还没长大的小葫芦。
“碧林,你不能这样和阿姨说话,她辛辛苦苦养大你,十分不容易,我们作为晚辈自然要尽力满足长辈的期待。我同意阿姨的条件,虽然我现在没有99999,但奋斗几年肯定会有,碧林你愿意等我吗?”
王礼端佯装瞪了何碧林一眼,却又在桌底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嗯,”何碧林都明白,她用天真的眼神凝视意中人,“我等你,等你娶我,带我离开。”
两人深情对望,眼波流转,仿佛他们是多么深爱的恋人。
林淑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一个女人如果被男人吃得死死的,那她这辈子基本就完了。靠树树会倒,靠人,命可能都不保!她一眼就看出了那姓王的不是什么善茬,碧林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如果真要落在他手上,将来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
林淑良脑子嗖一下变得清醒:她现在说不通碧林没事,但更重要的是不能再把碧林往外推!
意识到这一点后,林淑良立马换了说话的口吻:“碧林啊,你误会妈了,说实话,妈看到你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个人,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但当妈的你也知道,总是会想多,生怕你被人欺负,所以才会故意拿话激你……”
家里人何时见过林淑良认错,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只有外来人王礼端心中窃喜:“碧林,我就说你家里人会同意,只要我们真心相爱,他们肯定会为我们祝福的。”
何碧林摸不清林淑良的态度,她本来也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女孩,回了王礼端一笑,像是默认了他说的话。
这么一来,当天何碧林自然不用再回厂里。更准确的说,她以后都不用再去了。
前一天,王礼端和何碧林说了他的打算:第一步是上她家拜访,相当于提亲了。第二步便是叫何碧林辞职,安心在家吃喝玩,赚钱的事让他来。
所以何碧林这次回来已经是辞职状态了。
林淑良第二天才知道她把工厂的活儿给辞了。
这次不是偷听,是何碧林自己主动说的。理由不说林淑良也猜到了,都一个拴人套路。她反过来安慰何碧林:“休息休息也好,这些年你也辛苦了。”
何碧林心里愈发觉得不对,从昨天到今天,母亲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怕是错觉,拉着何亭湘悄声问:“你发现没,我妈变了。”
“是变了,但是只针对你。”何亭湘在心里说。
早上何亭湘因为把稀饭煮太稠遭了一回骂。大伯因为没有及时把水管修好,换来了一句“没用的老家伙”。就连圈里的鸭子们也因为抢夺食物太激烈而被罚中午停一顿。
所有这些都是在何碧林睡觉期间发生的,她自然什么也不知。
何亭湘没有细说,她一放学回来就忙着烧火煮饭,实在没心情说太多,只模糊地回了声:“额。”
这声极简的回答显然满足不了何碧林最近旺盛的聊天欲。她在厨房门口站着看了会,最后决定穿着睡衣帮何亭湘烧火。
有何碧林帮忙添柴,何亭湘就不用两头跑了。她站在灶前,左手斜拿着碗,右手夹着双筷子放入其中快速搅拌,蛋液很快分离,锅里的油也发出了刺啦声,火势太旺,有油飞溅,何亭湘后退一步避开,过一秒,又迅速上前,把碗里的蛋液用筷子一点点刮入锅中。
蛋熟得实在太快,一秒钟都不能在热锅里多待。何亭湘用锅铲把它们装到刚打蛋的碗里,然后又添了一勺猪油倒入锅中,等火满后,将事先切好的洋葱进行翻炒,最后在装盘前并入炒好的鸡蛋。
一盘美味的洋葱炒鸡蛋顺利加入当天的饭局中。
何碧林见何亭湘在洗锅了,仰头问:“你觉得王礼端怎么样?”
恋爱中的女人,三句不离男人。
何亭湘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何碧林听了笑着说:“不知道的好。”
何亭湘觉得她话里有话,但也只是觉着。就像她觉得大伯母有点不对劲一样,是非常虚无的描述不出来的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
那时的她们都太年轻了,压根猜不到平静的河流之下会藏有什么样的暗涌。
也因为年轻,习惯把遇到的人和事更多地往好的一面去想,直到真相来临,轰然崩塌。
*
何碧林没有领结婚证就嫁了。
但是有摆宴席,订婚和结婚一起办的。排场挺大,宴席上人山人海。
何亭湘那天是她的伴娘,主要负责帮何碧林接收亲朋好友递给她的红包,红包很多,有厚有薄,有大有小,何亭湘每次一接过就立刻放到随手拎的大红色皮包里。皮包里有很多钱,没一会就鼓鼓囊囊的了。
何亭湘第一次经手这么多钱,心里有点紧张。
大伯母那天很忙,像只繁忙的红蜜蜂。但是她每次看到何亭湘,都不忘叮嘱:“收好钱,看好包,丢了只能把你也卖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像是开玩笑的。也不可能是玩笑。
所以何亭湘只能更加谨慎,以至于别人递给她红包的时候,她一心只顾着快点打开拉链、放进去、锁上拉链,都忘了先和人微笑。
好在没人会在乎她的不得体。
客人递红包给何亭湘的同时,目光实际上已经聚焦到了新娘身上:夸她今天格外漂亮、穿的婚纱是哪里买的、打算结婚后住哪里等等。
何碧林一直被人簇拥在前,脸上因为化了浓妆显得比实际年龄成熟不少。她的外婆也来了,两人第一次见面,除了喊一声“外婆”,答一句“哎”,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贴己话要说。
旁人说:“碧林,你长得很像你外婆,特别是眼睛。”
“是啊,外婆年轻时一定也是个大美人。”
外婆听不懂她们说什么,两地的方言天差地别,相当于鸡同鸭讲,所以即使知道她们正在谈论她,却什么也答不上来,只配合地笑着,让自己尽可能自然地融入这场喜事里。
好在,新郎很快接走了新娘。
何亭湘跟着上了何碧林所在的婚车。上车后,她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何碧林一直看着窗外,而新郎一直看着何碧林。
何碧林喜欢帅气一点阳光一点,像王礼端那样的。
但是她要嫁过去的男人却和帅气丝毫挂不上钩,甚至可以说有点过于老气了。
她没得选,她被林淑良关了两星期,要出去只有一个选择:嫁人!嫁给林淑良为她物色的有钱人!
何碧林大约是被关傻了,放出来的时候不吵也不闹,只说想去看看王礼端。林淑良爽快地同意了。陪她去到厂里找人,工友说他走了,回老家结婚去了。何碧林又找去了他宿舍,铺位早已换了新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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