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很快隐入地平线之下,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各自回家,宫门也落了锁;然而这时,空寂无人的宫道上又出现一个人,正逐渐向宫门靠近。
“站住。”门边两位守卫手中的长枪交叉挡住宫门,其中一个上前恭敬行礼,“丞相大人,宫门已经落锁。依照规矩,即便是您也不能随意进入皇宫,还请您谅解。”
“嗯,我知道的,履行职责而已。”陆渊未曾想过隐藏身份,甚至只是换了套常服就又回来了皇宫。他点点头,声音淡漠,手中提着的宫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晕,柔和了他的面容。
他取下腰上系着的令牌,递到守卫的眼前:“通行令,这下总算是合规的了吧。”
通行令,持此令牌者无论何时皆可自由出入皇宫内外,任何人不得阻拦,一般只会被皇帝赐给几位最信任的人。而从顺怡帝登基后,确实是从未听说过给哪位大臣赐过此令。
守卫犯了难,一脸犹豫地看向他:“这......我们可能需要叫统领过来,您看......”
“无妨,皇宫如此重要的地方,谨慎些是好事。”陆渊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对他的行为大加赞赏。
这块通行令,他们当然没听说过,这是顺怡帝在尚未成为皇帝前就许诺好的,而登基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这块令牌。
“只是我此时冒昧来找皇上,实在是有要事相商,还希望小兄弟不要让我等太久。”
“是,是......”那守卫一听,更是不敢耽搁,当即用上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跑了出去。
夜间凉风渐起,陆渊执着一盏宫灯静立在宫门前,面前站着的几个守卫面面相觑,对着如此等级的大官都有些胆寒。陆渊对他们笑笑,也不说话,整个人静得像一潭水。
没过多久,统领只穿一件中衣、随意披了件外袍就跑了过来,匆忙行过礼,请来陆渊手中的令牌仔细查看。
令牌很简洁,检查过龙纹没有问题,统领对着身后高喊一声“开门”,恭恭敬敬地将令牌双手奉上:“先前是我手下这些人没见过世面,不识得这物件,才耽误了丞相大人时间。”
“无碍,他们也只是履行职务而已。”陆渊善解人意地笑笑。
然而进了宫门,他嘴角扬起的弧度就迅速淡了下去。
这个时间,皇上应当是在御书房批奏折,他心里盘算着,熟练地向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此时,顺怡帝正批奏折批得焦头烂额。
原本要处理的事务就够繁重的,近期出了个赵锦城的事情更让他脱不开身,偏生送上来的奏折又不乏“皇上您吃了吗?”“皇上您过得好吗?”这类毫无意义的内容;甚至有位钟爱废话的大臣拉来了满满五车奏折,只是要求减税。
更糟心的是,他还必须得一一看过、然后批复。
听见小太监来传陆渊到了的时候,顺怡帝心里一喜,忙把人招呼进来。不管陆渊是来干什么的,至少在这一刻可以让他短暂地从如山般的奏折中喘口气。
“陆爱卿大晚上的来找朕,不知是有何要事?”
“事关前些日子李大人呈上的那篇折子。”陆渊没有下跪,仅弯腰作揖便算行过礼 。
这是他的特权,与顺怡帝私下见面时无需行君臣大礼。
“是,我看过。”顺怡帝捏了捏眉心,“但是朝中还是有不少大臣反对。”
李慎和给他递上的折子,是关于如何处置赵锦城的,其中仍旧主张依照大齐律法判处斩首;但折子拿到朝堂上,却遭到了不少大臣的反对。
皇帝想处置赵锦城也得看大臣们的态度,而他们和李慎和来来回回吵不出结果,那篇折子也就被搁置下来。
但是他不知道,朝中反对的大臣多半是陆渊授意的。
他从早几年就一直明里暗里削陆渊的权力,但他们之间权力的天平早就倾斜了,不是这一点小动作能够撼动的。
“怎么,陆爱卿是有什么新想法吗?”
“李大人提议斩首,而臣以为刑罚过重。”
“刑罚过重?”顺怡帝抬起眼,话语里已经有了不满的意味。
“是。无论如何,赵将军镇守边疆的功绩都是实打实的,在大齐即将破国时将胡人逼退、重新树立我大朝威严的事也无可置疑,在民众心里也有不小的威望;况且,现在说他要拥兵自重的证据实在不足,如此草率地判决,怕是会不服众。”
“证据不足?朕不是已经交给李慎和去审了?照陆爱卿的意思,倒是他办事不力了?不小的威望......怎么,赵将军积累的民望已经足以抗衡圣旨了?”
“......臣不是那个意思。”
“唉......”顺怡帝摆摆手,身子向后一仰倚靠在椅背上,明显不想多言,“此事再议,你先回吧。”
“......”
“呵。”
寂静的房间内突然响起陆渊一声嗤笑,顺怡帝直起身子,皱着眉不满地看向他:“陆爱卿这是何意。”
“臣知道,皇上只是怕赵将军夺了您的皇位而已,所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呵,您还真是宝贝这位子。”
这话说的就过于直白且大不敬了,顺怡帝面色一沉,连称呼都变了:“陆渊,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话及此,陆渊也懒得再装下去,自己扯来御书房一把椅子,当着皇帝的面坐下。
皇帝攥上桌案角的手微微颤抖:“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渊没搭理他的疑问,自顾自地说:“只是不知道,皇上您可还记得这位子本来就不是您的?”
“!!!”皇帝呼吸一滞,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变化之快令人惊叹。
陆渊倒是来了兴致,抬眼看向坐于上位的皇帝。很奇怪,明明陆渊只有一把简陋的椅子,位置也处于下位,但气势就是莫名高出一截。
“不知道皇上还记不记得,当初您是如何登上这皇位的?”
“当然......记得......还要多亏了陆爱卿......”皇帝死死咬着牙,一字一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看来皇上记性不错。”陆渊点点头,“那皇上可知道......臣既然有能力将您捧上这个位置,自然有能力将您拉下来?”
“你!”皇帝单手一拍桌子,站起身来。
这是**裸的威胁!
陆渊凉凉地瞥他一眼:“毕竟当初先帝传位的诏书还在臣这里,相信皇上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当初先帝要传位的人根本不是您,而是您的皇兄,对吧?”
“......”
“相信皇上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您当初为了爬上这个位子杀兄弑父,对吧?”
杀兄弑父,天理难容,暗地里有多少人会猜测无所谓,但这件事一旦被搬上台面,别说皇帝的位子,这条命还能不能留着都不好说。
“这里可是皇宫,你就不怕朕命人杀了你?”顺怡帝目光沉沉。
“皇上请便。”陆渊无所谓道,“其一,那份传位的诏书此刻并不在臣身上,我今日要是回去了还好,如若回不去,那会被传去哪里臣可就真不知道了。”
“其二,臣今日来,把守宫门的守卫和王统领都见到了,朝中大臣深夜在宫中横死,这可不是小事,皇上还要好好想想该如何交代才是。”
“......”如果目光具有凌迟的作用,那陆渊现在怕是只剩个骨架了。
但显然,他不吃目光威胁那一套。
陆渊站起身,扶了扶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皇上,臣只有一个要求,要赵锦城本人无虞,其余的人、或者事臣并不想干涉,您可以随意处置。”
临了,他反而行了个礼:“方才是臣出言不逊,冒犯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说完,也不等皇帝假模假样客套两句,就先行告退离开。
刚刚关上御书房的门,陆渊还未走远,就听见了镇纸、或者什么其他东西砸到门上的声音,紧接着,门内就是劈里啪啦一顿乱砸。
孬种,他在心里冷笑道,对着一旁因帝王发怒而瑟瑟发抖的小太监笑笑,飘飘然走了。
在陆渊和皇帝的一番“友好对话”过后,关于赵锦城判决的事情进展出奇地顺利。皇帝的态度变了,朝中许多大臣也都保持着和陆渊一致的态度,李慎和的提议即便再合律法,也只能屈服。
最终,赵锦城被判处诛九族,但本人因为驻边有功,被判流放岭州五年。
原本按李慎和的提议,只用将本人斩首,不祸及亲族。但陆渊为了赵锦城特意来威胁他,再加上最后那句极有诱导性的暗示。
既然本人不能动,这股火气干脆就被顺怡帝发泄到他亲族身上。反正他是天子,生杀予夺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商会一事,重点本就在赵锦城身上,这边解决了,楼雪洲那边自然很快出了结果。
那位大理寺卿虽贪,但出乎意料的有信誉。在他的帮助下,楼雪洲只是被当作违规参与黑市贸易处理,没收了全部家产后就被放了出来。
不过赵锦城有陆渊交代不可用重刑,他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几乎找不见一块好肉,就这么被狱卒架着,像是只剩一口气吊着,连头都没有力气抬起来。
他身上可能还有不久前才添的新伤,伤口还没来得及结痂,被拖着走了多远,身后的血迹就拖了多远。
楼雪蓉看见这一幕,当场就哭了出来;类婉婉赶紧挡住她的眼,向身旁来帮忙的段家家仆示意,把楼公子扶上段家的马车。
段钰可能早就料到这一点,直接在马车上配了位随行的医师。
医师见楼雪洲伤成这样也吓了一跳。想给他把脉,但一撩开袖子,手腕被镣铐磨去了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楼雪蓉见了,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医师也没办法,只能先给他含了片人参吊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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