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雪蓉回家时,莫云乐正倚在书桌前,单手支头,神情苦恼。
原本想去看看轻礼如今过得怎样,结果上门才被告知她早已跟着夫君回老家探亲去了;再算算日子,等莫轻礼回来,她约莫就要回西北去:看来,她今年注定是看不着莫轻礼了。
楼雪蓉顺手捏起桌上摆着的一盘牛乳糕:“怎的愁眉苦脸的?我还以为你会出去玩玩,毕竟快过年了,看街上装点得也蛮好看的。”
“别提了。”莫云乐抻了抻腰,“原本想去探望下小妹,谁知道同她夫君离京了,这下是找不着人喽。”
“哦,对了,提起这个我想起来了。”楼雪蓉掏出袖子里那封信,“赵锦城今日来找我,托我带给你的。”
“嗯?”莫云乐抬手接过,“他为何不自己给我?”
“说是要回老家去看看。”楼雪蓉耸耸肩。
“啊?”莫云乐说着就要站起。
“还不让你跟着。”
莫云乐:“……”
“还让你跟他少接触。”楼雪蓉补充道。
莫云乐:“……”
这句话傻子都能听出来有问题。她揉了揉额角,倍感头疼:“他现在走了没有?”
“估计走了。”牛乳糕吃完,楼雪蓉又捡起镇纸抛着玩,“走的时候可快了,跟谁会追他似的。”
细想想,她也咂摸些味儿出来:“他这是在躲你啊?你俩怎么了?”
“不知道。”莫云乐诚实地摇头,“我再见他就这样了,整个人别扭得很。原本想别逼着他,慢慢来顺其自然,后来关系也确实没刚开始那么僵硬了,谁知道……”
明明在回京之前还算稳定,回京以来也才两天……突然,莫云乐抓住楼雪蓉的胳膊,语气有些急:“你知不知道他这两日都做了些什么?”
楼雪蓉闻言一翻白眼:“莫姐姐,在下只是一个小商户,又没有什么江湖情报组织,更不可能天天盯着他,上哪儿知道去?”
“哦,对了。”她补充道,“赵锦城的状态不太对……”
“啊。”莫云乐眉眼下垂,扯了扯嘴角,“你也看出来了?”
“太明显了好不好?”楼雪蓉抱胸盯着她,“是个人、有双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莫云乐认真思考一会儿,“不过,我猜应当是与几年前那件事有关……”
南方
赵锦城日夜兼程,在驿站换了三匹马,才终于回到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按理来讲,人都走了,自然也付不起地租,程地主那扒皮应当早就把地收回去,村子里也换人了才是。但这里俨然成了空村,察觉不到一个人的存在。赵锦城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原本乡亲们租的地竟是荒在那里,杂草丛生,长得有人大腿高。
这可太不像那程扒皮的作风。当他推开自家老屋,发现里面虽然落了灰结了蛛网,但他添置的那些家具还齐全的时候,这股违和感达到顶峰。
这些家具竟然没被瓜分?
要知道,赵锦城此次回来就做好找不回从前半点影子的准备,结果……他出门看了看——
李婶家的锄头还搁置在田垄,赵伯的地里还有一桶已然浑浊的水,浇水的瓢还散在一旁。
他又一间间推门进去:织布机上还挂着织到一半的布,锅里还盛着搜掉的饭菜,小娃娃们的玩具还散落在地上,还有摊开来读到一半的启蒙读本。
——所有东西都在原位,甚至还可以看出他们被抓住的那一刻在做什么。
那他们在想什么呢?
一连几日没休息好,赵锦城的思维变得迟缓,脑袋里像是被棉絮塞满。他站在街道中央,随意一瞥,瞥见一间屋门前敞开的鸡笼,里面已经空了。
他想起自己说要上京去参加科举的那天。
李婶拿着一吊钱硬要塞到他手里,他甚至还记得对方吊着眉嬉笑怒骂的样子,也跟着弯起眉眼。
她说:“这不是听说你要去赶考了?咱也知道咱这小村穷,比不得京城富贵,所以就商议着大家伙凑一凑,好歹让你在京城吃得开些。你也别嫌我们拿的少,都尽力了,你李伯可是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李婶说完,乌泱泱的人群立刻喧闹起来,人人都举起自己带的东西向他面前挤。
“锦城啊,这是我纳的新衣,样式特意找县里人学了的。看咱长得如此俊俏,可不能因着衣服让人笑话了去!”
“锦城,看我!我不会纳衣,也没多少钱,就养了只鸡还算拿得出手。别的不提,供你在考前好好吃一顿还是够的!”
“锦城,还有我,自家种出来的米……”
“你别跟我抢,让我先!”
“诶诶诶别忘了我……”
他上京的盘缠就是如此一家一家凑起来的。
耳边的喧嚣逐渐模糊,眼前的清寂凝成实景。赵锦城心上像压着块重量恰好的石头,既能坠得他喘不上气,又不至于一下子砸到底。
上不来也下不去,钝刀子磨人,难受得他想直接把胸膛剖开,把心脏剜出来。
突然,赵锦城抬步往中鸣山上冲。慕清呢?他的老师呢?他是在他幼时突然来此定居的,不能算他的九族,那么按理来讲,慕清应该……
赵锦城脚下加快,迫切地想要看到那间茅屋。但当赶到时,只见小屋屋门大开,却已是人走楼空。
慕清……他的老师……也走了……
屋外的苗圃早已成为野花野草的天下,昭示它的主人去时已久。赵锦城看着这些花草,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地方可比慕清在的时候有生命力。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小屋里像是蒙上一层灰翳的色彩,一点生活气息都没留下。空气中灰尘浮动,从小窗投进来的阳光赶不散满室死寂。
赵锦城反而松了口气,这好歹说明慕清是主动搬走的。他的目光顺着阳光移到书桌,光秃秃的桌面上突兀地压着一封信。
他挪开石头,露出下面的“赵锦城亲启”。
信封不知过了多久有些干绷,一动便发出簌簌的声响。拆出泛黄的信纸,上面只简单写了三句话。
【去山顶看看吧,不必谢我,这是我欠你的。】
一路走上去,中鸣山并没有太大变化,仍然绿意盎然,鸟雀聚居。它数十年如一日地沉默地坐在那儿,静静看周围沧海桑田。
等赵锦城终于拖着沉重的双腿爬到山顶时,日照金山,天边铺满艳红的霞光,阳光弥漫在面前的碑群。
他一个个看过去,眼前渐渐模糊。这些都是村里的乡亲们,一个不差,全在这里,没有曝尸荒野。
是慕清,是他的老师帮他这个不孝子收敛了亲人们的遗体……
他找到赵母的墓碑,碑前如法炮制压着一封信。拆开来,果然是慕清的字迹。
【我想着这里视野好、风景也好,就把他们葬在这里,别怨我。】
到此,亲人已去的事实终于有了实感,随之而来的,压抑许久的痛感终于变得清晰而尖锐。赵锦城将信压回原位,对着墓碑重重磕下三个头,再抬起脸时,泪早已流了满面。
呼吸仿佛变成一把刀,在心脏上来回切磨。胃里泛起阵阵绞痛,翻江倒海,但他接连几日未进食,能呕出来的也只有黄水。
口腔发苦,咽喉不断传来灼烧感,但心脏上的痛苦更是折磨得人痛不欲生。
他捂着心口趴倒在地,痛快地发泄自己挤压已久的情绪。这些情绪却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些逝去的亲人。
傍晚飘过的风相当温柔,似乎混杂进母亲的柔情,来代替母亲安慰面前痛苦的孩子。
巨大的情绪波动后,无边的疲惫涌上来,不知不觉间,赵锦城陷入混沌之中,眼角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晶莹。
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拧,眼珠快速转动,身体在无意识地挣扎;但好歹,这是他几日以来难得正经入睡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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