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城起身,去往待客的正堂。莫云乐跟在身后两步的位置,余光探出连廊瞧见中庭。
庭中覆着一层积雪无人打扫,东面一口池子已经结冰,可惜以她这个角度看不见冰下有没有鱼。池子左边怪石嶙峋,右侧一棵树高耸入云,没有百年怕是长不到如此。不过现在枝叶已经落完了,也不知道如果夏季来看,该是何等繁茂景象。
走在前面的赵锦城似是察觉身后翻飞的心绪,扭过头解释道:“这宅子交与我手上时便是这样,应该是它上一任主人装饰的。”
“原来如此,还挺雅致。”莫云乐点点头。
想来赵锦城也不像会花心思装点宅子的人。原先将军府的书房就被楼家兄妹嫌弃过,甚至连楼雪洲送来的家具物什都只是仍在库房落灰。她曾经还问过这个问题,当时赵锦城的反应非常夸张,叫嚣着耽于享乐会坏他道心。
但其实......莫云乐忍不住悄悄叹气。耽于享乐会坏了道心,耽于痛苦又何尝不会?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放下执念,才能成佛。
两人一路沉默走到正堂,恰巧那小童回来,身后还跟着楼雪蓉。
小童双眼发亮地盯着她,搓搓手:“大人,小的给您把人叫回来了,您看......”他侧开身,露出后面头发和衣裳都有些散乱,正双手撑着膝盖直喘粗气的人。
赵锦城疑惑地瞧她一眼,莫云乐解释道:“你不是莫名其妙晕过去了?这大过年的街上也找不到药铺开门,就想着能不能让婉婉给你看看。”
说着,她掏出钱袋子,小童得了钱,欢呼一声一溜烟儿跑了。
赵锦城简直哭笑不得:“我只是睡过去了,并无大碍,倒是辛苦你们白跑这一趟了。”
两句话的功夫,类婉婉也缓了过来,抬头一看,差点被赵锦城的脸色吓死,当即开口道:“您的脸色不太好,最好还是瞧瞧。瞧出来没什么事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有事也好早些干预不是?”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脸色跟个青鬼似的,就算不是大夫都能看出来有问题好不好!
呸!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类婉婉立刻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过年呢过年呢,别想这些不吉利的。
都这样说了,赵锦城只得答应。得了应允的类婉婉上前把脉,把着把着脸上的表情逐渐扭曲,眼神莫名地看他一眼,看得站在旁边的莫云乐心惊胆战。
这看起来......像是郁症啊......类婉婉心里想着,嘴上也问了出来:“您最近睡眠怎么样?”
“不是很好。”赵锦城想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到,“经常睡不着,即便睡着也总是做噩梦,像被魇住了似的。”
“还有其他什么感觉吗?”
“......头疼?”
“是一直疼吗?”
“嗯......一直疼,感觉......头很重......”赵锦城绞尽脑汁,眉毛不知不觉间拧在一起。他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头痛的感觉,“然后有时候会喘不上气。”
“好的,我知道了。”问到这儿,类婉婉对自己的猜测又信了三分。
郁症,在现代称为抑郁症。她记得在中医的理论中抑郁症是可以治愈的,但是现代抑郁症归属于精神病学的范畴,多数是按西医的方法进行治疗,基本上只有在中西医结合医院才能看见中医的身影。
她对此涉猎也不多。
说到底,还是学的少啊!类婉婉默默在心中的小本子上记下:“先给您开服安神助眠的药吧,剩下的我可能需要再看看。”
“好,多谢。”赵锦城没什么意见,反而是莫云乐紧张地凑上前问道,“很严重吗?”
她可是知道类婉婉“医仙”的名号,连医仙都无法给出治疗的方法,那......
“也不是。”类婉婉斟酌着用词,“我从前治过的多是身体上的病,但赵将军这属于心病,我是第一次遇见,不敢托大,才想着回去再看看,这样更稳妥些。”
“这样啊,辛苦你了。”莫云乐松了口气,目含歉意,“抱歉耽误你迎喜神了。”
“嗐!”类婉婉毫不介意,拿来纸笔刷刷刷写下药方。同原先相比,她的字进步不少,好歹拿给完全不通草药的人看也能勉强辨认出字形。
“病人优先嘛!”她正要把写满字的纸张递给赵锦城,突然想起这好像是个不怎么遵医嘱的病人,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儿又收回来,“算了,我自己煎药就好,还请借小厨房一用。”
赵锦城还没招下人,整座府邸尚且只有他一人,只得起身,带着她向厨房的方向走。
当天晚上回去,类婉婉直接挑灯夜读,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高考的时候。但经过一个晚上,也确实整出一张像模像样的方子。
接下来几天,她每日准时前往将军府熬药,风雨无阻,并千叮咛万嘱咐赵锦城要注意休息,切忌劳心伤神。
如此半个月之后,赵锦城的状态改善许多,起码每日能够好好睡一会儿。看着他好转的脸色,类婉婉也浅浅松了口气,在这半个月来从不离身的医书上记上一笔。
上元节。
从前放花灯的那条小河早就被重新翻修了,现在那地方逢年过节全是人头,混在其中每一步都是被人流裹挟着走的。但今年她们四个又难得齐聚京城,所以略一合计,带着花灯就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中庭的那口池子正巧派上用场。莫云乐和赵锦城两个负责把池子表层结的冰给凿开,类婉婉熟门熟路去小厨房煮汤圆,楼雪蓉今年买了一盏金鱼灯,守在一会儿要放的莲花灯旁玩得起兴。
池子算不上多大,结的冰也不厚,两人又有武功傍身,几乎是一棍子下去就把冰层敲开,又把碎冰捞到岸上堆起。
等做好这些,类婉婉恰巧端着四碗元宵回来,放在中庭西侧的石桌上。赵锦城看见后,回屋挑了四个坐垫铺在凳子上。
坐垫足够厚实,塞满棉花软乎乎的,完美隔绝石凳传上来的寒气。几人围坐一圈,各自捧着一碗热乎乎的元宵,一口滑下去,热流从胃涌到四肢百骸,怎是舒适二字了得。
莫云乐突然感叹道:“想当年我还蹲在河边一口元宵一口冷风,今年可算是赶上热乎的了。”
“是啊是啊。”楼雪蓉嘴里咀嚼的动作没停,含混道,“那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儿,看得我都想给你两枚铜板。”
莫云乐立刻伸出手:“多谢楼老板。”
“......”楼雪蓉端着碗的手一顿,满脸见鬼的样子盯着她,半晌伸出空着的手跟她击了个掌,大手一挥,“给了,走吧!”
此话一出,两个话不算多的人也纷纷弯起眼睛,稀稀落落的笑声响起。
其中还掺杂着叩门的声音。
“是谁?”赵锦城条件反射性扭头看去,身体不自觉绷紧。
“放松放松。”楼雪蓉放下碗,“应当是我请来的大厨到了。”
她眨眨眼,起身去开门:“这位原本是镶月楼的厨子,楼家被抄家之后就带着自己攒下的工钱回家养老去了,我可是费了好些劲儿才找找他老人家,别给人吓着了。”
那位大厨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但脊背打得笔直,笑着同庭中几人打过招呼就推着装满食材的推车去了厨房。身后一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几乎是贴着他的裤子走,时不时向几人投来怯生生的一眼。
过了一会儿,开始陆陆续续上菜,大厨在厨房忙不开,是那位小男孩来送的。但直到最后一道菜上完,小男孩仍然站在一旁没有动,眼巴巴地盯着桌子的方向。
那目光的存在感实在忒强了些!楼雪蓉皱眉:“这小孩怎么回事?”
还是在厨房等待太久都没见人影,才察觉不对的大厨赶过来,把人哄走:“等回厨房我给你做好吃的,吃完记住可不能来这边瞎跑。”
“真的吗?有好吃的?”小男孩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耳朵里只剩下吃的。
“有有有,快走快走。”大厨压低嗓音,拉着人快步往厨房走。
楼雪蓉买的食材还剩下一些,就算不剩,那些处理鱼肉剩下的边角料也是他们这辈子都不一定吃的上的东西。他已经想好把剩下的食材偷偷带回家了。
这边楼雪蓉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好似并不在意,反而一门心思扑在面前的饭菜上。
无论这个大厨是不是个爱占便宜的人,他的手艺不是假的,一些剩下的食材而已,给了就给了。
事实也证明确实如此,除开最开始的小插曲,几人都吃得很是满足。
今夜的风温柔许多,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点燃了花灯,四个人围成半圆蹲在岸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还是最中间捧着花灯的楼雪蓉先开口:“我希望......轻丝坊能开遍大齐,我能成为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
“快些快些,再不说花灯的烛芯就要燃尽了。”她催促道。
“我希望......”类婉婉接上话,“我能精通医术,成为一代医学圣手!”
像接力棒似的,刚好递到莫云乐这里:“那就......保佑我们平安喜乐!”
只剩下一个人了,赵锦城面对三双盯着他的眼睛,嘴唇不自觉紧抿,神色郑重:“愿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池子里的水不流动,花灯放进水里,只能顺着风的方向缓慢摇晃,中央一豆烛火也跟着明明灭灭,直到花灯被卡进假石的缝隙里,再也移动不了半分。
哦,好像还有一个人,连廊的柱子后露出小男孩的一双眼睛。尽管被耳提面命不能瞎跑,他还是趁人不注意溜了出来。
只要悄悄的,不会被发现就好啦!
小男孩好奇地看着前方正在放花灯的人,他们刚刚是在......许愿?
会显灵吗?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紧跟着许下自己的愿望。
希望我能做出天底下最好吃的菜!
正正好卡在花灯停下的前一秒,许愿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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