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凌云终于可以正视院落周围,她或许明白尹时雨潜藏眼底的‘害怕’是出于何种原因。
而当她们被邀请进屋,本含着暖意的目光渐渐被讶异取代。
揪起的心泛着酸涩。
堂屋很干净,几乎可以用一尘不染来形容。
阳光斜斜洒进不算宽敞的屋子,只放着一长一方两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的空间,透着大山里独特的潮湿。
那是木头被浮在半空中的水汽浸染的味道,不难闻,反而有种被沉淀的平静。
白色的墙壁泛着灰黄,是时间遗留抹不去的污渍。
靠近门口一侧的墙上,贴着两排整整齐齐的奖状。最上面几张已经褪去原本的金黄色,字迹模糊不清。
桌子、椅子、茶壶、茶杯、奖状以及堆在角落里凌云刚刚拿过来的零食和牛奶。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堂屋空空荡荡,东西甚至还没有她们仅住过两天的地方多。
尹时雨垂在一侧的手,拇指和食指紧紧贴在一起,指尖在重压下没了血色。
那双漆黑的眸子不再专注,低垂了视线,害怕从凌云眼里看到熟悉的‘怜悯’。
尹时雨搬过那两个被她精挑细选的凳子,微微干涩的唇瓣抿成一条线。
“凌......凌总。”她轻声唤,“您坐这里吧。”
凌云正在观察墙壁上的奖状。
‘进步之星’、‘优秀班干部’、‘作文竞赛第一名’、‘朗诵比赛第一名’,甚至还有‘绘画比赛’的奖状。
林林总总大概有十几个张奖状,几乎涵盖了她所能想象的所有学校活动。
凌云自己小时候学习并不好,而到高中开窍的时候,学校都不发这种纸质奖状,只会奖励一些学习用品之类。
像这种满墙都是奖状,在她们那时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小孩’。
可凌云又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还没深思,就被那声冷不丁响起的‘凌总’定在原地。
凌....总?!
凌云双臂交叉环胸,指尖轻轻点着,看着尹时雨轻弯着腰,将椅子放到一旁。
细想之下,凌云突然发现尹时雨竟然还没有正式称呼过她。
她们之间的对话,从来都是一问一答进行的。
而尹时雨并未觉得有什么问题,她又喊吴楠,“小楠姐,别站着。”
凌云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眉头无声轻挑,有些不可置信。
一个凌总,一个小楠姐,这差距......
她以为她们即便不是朋友,也不至于这么陌生吧?
吴楠也笑了,轻轻‘咳’了一声,有些欠欠地说:“谢谢时雨妹妹呀。”
“没关系,我去给你们倒水。”
如果换做平时,尹时雨可能已经察觉到气氛不太对。
但她现在处于一种回避性游离状态。
一个人不想或抗拒某个答案时,就会下意识让自己忙起来。
看不见,听不到就代表没发生。
吴楠大大咧咧往那一坐,让尹时雨不要这么客气,“我和凌姐就是来串门唠嗑,你要是这样我们下次可不敢来了啊。”
尹时雨转身笑了笑,“知道,就一杯水的事情。”
凌云看着尹时雨和吴楠有说有笑,有被郁闷到,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年龄大,让人觉得不好相处?
凌云也不是非要斤斤计较,她又不是国宝,指望每个人都喜欢。
就觉得这两天她和尹时雨的相处自我感觉良好吧,现在突然打回原形,隐隐的失落必不可免。
当然,更多的还是不解。
目光落在半步外冲她礼貌笑着的人,尹时雨递过来茶杯,“凌总喝水。”
凌云不是能憋得住情绪的人,她向来喜欢有话直说。
于是红润的唇瓣轻轻翕动,“你......”
“砰——”
三个人视线齐齐望向卧室,青蓝色布帘被风掀起一角,像知翩翩起舞的蝴蝶张扬翅膀。
凌云眼前闪过一道身影,耳边是女生轻抖着声线遗留的歉语,“抱歉,我去看一下。”
凌云确认自己的猜测。
贫困的环境,生病的长辈,造就一朵看似坚韧,实则飘摇的‘花’。
所有坚强的背后,都是迫不得已的隐忍。
挺直的臂膀会在无人的角落卸下防备,毫无波澜的眼眸实则处处透着忐忑,小心翼翼的邀请带着期许和担忧,不敢落到实处的视线是对未知的踌躇......
布帘被尹时雨着急掀开,略微粗糙的边缘挂住门框,正对着凌云的是宋婉附趴在床边,想要捡起地上的搪瓷水杯。
尹时雨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习惯,她捡起水杯放置到一旁,又倾身扶起女人。
刚刚那一刻的慌乱已经悄然无踪。
女孩善于伪装,就像昨晚明明耳尖红透,脸上却泰然自若,很有欺骗性。
可那声颤音让凌云知道,尹时雨也不过只是刚满十九岁的女孩,她也会害怕,却不得不在家人面前装作沉稳。
或许她知道,这个世界没人能帮自己,事情好坏都需要自己扛。
没人关心,没人在乎。
水杯失手掉落时,有部分水洒在了床铺上,现在已经洇湿大片。
尹时雨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旁边的手握了握,“换下床单吧。”她平静地开口。
宋婉现在大多数都在床上,偶尔天气好会在院子里晒暖。她右腿本就行动不便,当年被追债的人推到山下,捡回条命,却落了残疾。
自从查出癌症之后,她就没怎么出过门。
一年多的药物治疗让她日渐消瘦,连带着精神状态也不好,近两个月更是连房间都没怎么出过。
尹时雨有心想让宋婉开心起来,却发现宋婉根本就没打算活。
她不是第一次听见宋婉说自己在等死,但每次都像是刀片划过心脏,鲜血淋漓却无能为力的痛淹没所有。
她们互相折磨,像是没有明天的夜晚。
明明都在为对方着想,却都只是忍耐着相对无言,从这个点上来看,尹时雨觉得,她和宋婉不愧是母女。
但也仅限于此。
宋婉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有时候宁愿多花时间、多花力气去做事,也不愿喊人帮忙。
尹时雨很了解她,亦如现在,也没有强行抱宋婉到隔壁床上,只是扶着她缓慢移动。
但宋婉最近躺的时间太久,猛然下床,腿弯便不受自己控制往下弯。
尹时雨眼疾手快手从她身后绕过,环抱住宋婉,防止人摔在地上,“没事吧?”
她低头询问。
宋婉手撑在床边,轻摇了下头,表示自己没事。
尹时雨眉宇间拱起一座小山丘,刚想把宋婉抱起来,手臂上的重量突然轻了几分。
那一刻,她才恍然想起家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凌云撑住宋婉手臂,尽量让人保持平衡,“先让阿姨坐床上吧。”
在‘阿姨’和‘姐’之间,凌云选择了前者。
她知道女人应该是尹时雨的母亲,按照尹时雨的年龄,估计不会太大。但病态的面容让她看不出真实年龄,也不敢贸然开口。
选择了一个礼貌又不失稳重的称呼。
尹时雨在那瞬间定定看了凌云一眼,有些错愕,却还是听话地和凌云一起将宋婉扶到床边坐下。
宋婉诧异看着凌云,视线越过门口,看到站在后面的吴楠,才发现家里多了两人。
“你们......”
凌云嘴角弯了下,“冒昧打扰了阿姨,我们是隔壁的邻居,前几天刚到这边,时雨帮了我们很多忙,今天是专程过来感谢她的。”
宋婉听完,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面容染了点笑意,“没事,都是应该的,还麻烦你们跑一趟。”
“不麻烦,我们也是找时雨来聊聊天。”
见凌云温婉如旧,甚至言笑晏晏对宋婉,尹时雨心底那股不安突然被抚平。
她垂在一旁紧握的手舒展,掌心是清晰可见的月牙状凹痕。
宋婉对凌云其实有很多疑惑,毕竟凌云那一身斐然的矜贵气质,绝对不可能简简单单是邻居而已。
但她好久都没有出过家门,甚少了解村子里的事情。
见凌云也随和,言语间是恰到好处的恭谦,不自觉也就多说了两句。
尹时雨站在一旁默默听着。
好像有很久没有听到宋婉讲这么多话了。自从家里出事,亲戚们基本上都断了。
宋婉因为病情,也渐渐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她们家也有很长时间没来过外人了。
这些尹时雨都可以理解,毕竟没人想要和她们这种家庭扯上关系。
凌云又和宋婉聊了几句,绝大部分都是在说尹时雨。她看出宋婉和尹时雨之间气氛很微妙,无意多说了几句好听话。
不管有没有用,当母亲的对自己儿女还是会心软。
这或许是一种爱的本能。
两人聊着聊着,凌云说起第一次见尹时雨,明明看着年龄不大,说话动作都异常成熟,还非要帮她搬东西。
宋婉听着竟轻笑出声,微微眯起眼睛说:“小谷就是这样,小时候就是个小大人样。”
尹时雨莫名躺枪,不知道两人的话题为什么都是围着她打转。
凌云不经意抬头,正好对上尹时雨无处安放的眼神,语调有些上扬,“小谷?”
尹时雨指尖互相摩挲着,不太自然的错开视线,耳垂微微热。
“是啊,她出生那天正好是谷雨,凌晨吧,还飘着小雨。”
绵绵春雨,孕生百谷;时节之雨,润生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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