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中午在食堂吃完饭就过来看护,已经跟赵老师请假了。”
李小朗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一夜之后,眉宇间褪去浮躁,像被雨水洗过的青石板,干净透亮。
李昒茸点头,或许是生活已经触底、或许是日子烂无可烂,她竟也生出一种“横竖不过一条命”的豁达。
李昒茸坐在病床边,如果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她跟李翰达几乎处于无话可说的状态。
日光正好,她干脆翻出卷子写写题。
脑子还在转个不停,她想起今天李小朗的样子,他好像真的变了。就连早晨的医院,都不似晚上那么可怖。
唇角还没来得及上扬,她手机又开始嗡嗡响动起来。
李昒茸现在对手机的震动声快要产生应激反应,一听见心脏就突突难受。
戴筝:[视频]
戴筝:我的老天爷,你弟和陈爻打架的视频被爆出来了,现在网上都说你们和陈家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都在声讨陈家!
李昒茸光看缩略就猜到了内容。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突然不敢点开。
她起身,椅子在地上划出声响,李翰达闻声侧头看她。
“我去卫生间,你躺好别动,我马上回来。”
一回生两回熟,李昒茸拨出电话的时候,还能分神琢磨,这个视频究竟是学生不小心爆出来的,还是昨天那帮人蓄意做局。
她觉得是后者,毕竟昨天来找她的那位“李老师”,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下次他要再失控,你们可以正当防卫”。
电话接通,李昒茸微笑,提着口气:
“赵老师不好意思,又打扰您了,我是李昒朗的姐姐,我看到网上流出了昨天他们打架的视频,想问您现在小朗还好吧?”
赵老师对这位姐姐的印象大为改观,知道她是家里能做主的人:“我看他挺冷静的,没事儿,不用担心,陈家那边已经着手删视频了。”
闻言李昒茸眉头又是一跳。
什么解释都没有就删视频?对于网络群众可能还好,但是学校里,这不明摆着欲盖弥彰吗?以后陈爻转学走了,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力难道让小朗一人受吗?
“赵老师,我们是希望这件事可以有一个大方的结尾,把误会开诚布公说清楚。”她斟酌着用词,“小朗确实做错了,该道歉该负责我们绝不推脱。但这样一味删帖压消息,反而会让同学们多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那你去协调陈爻那边吧,”赵老师叹了口气,“反正这件事他们家网上都在压,更不要说现实生活中。”
她深吸一口气:“赵老师,我明白您的难处,但是……”
“李家姐姐,我确实管不了什么事。”赵老师将最后几个音含糊过去,接着声量拔高,“你看一下热搜,柯木要开发布会!你要不直接跟柯木和陈家对接吧?”
发布会?!如果真要公开表态,陈董是不是会联系他们这些受害者家属?
李昒茸心头一震,陈家的动作比她预想中快得多。
她强压着翻涌的思绪,对电话那头客气道:“好的,我再确认下情况。李昒朗的事,让您费心了。”
事情怎么又超出了她的预料,李昒茸狠狠抓着头发,蹲在医院走廊,点开热搜。
柯木集团确实发布了正式公告,宣布周三下午会召开新闻发布会。
但是事态早已失控,原本只有一张真假难辨的照片和各种小道消息,现在却突然爆出了柯木少爷和受害者家属打架的视频,这几乎就坐实了网民的猜测。
公告下方的评论区一片混乱、完全不能看,有人将矛盾上升到对柯木集团背后资本的声讨,更有人散播各种捕风捉影的黑料。
李昒茸手指滑得飞快,情绪发泄的极端发言,每多看一条,她的血压都要上升一分。
她现在只希望发布会可以解释清楚,让他家的生活回归正轨。
李昒茸记下发布会的具体时间,退出网页的瞬间,她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存在的ID。
大脑断线几秒,她颤抖着手指点开,彻底脱力,坐到了地上。
那个ID是,“受害者严卉君丈夫”。
“我是严卉君的丈夫李翰达。爱妻突然离世,我和孩子们一度很难接受。
这段时间,家里冷清得可怕,她又好像没有离开,夜里做梦时,我总能看见她,吃饭的时候,孩子们也还会不自觉摆上她的碗筷。
严卉君是个善良的人,她热心肠,见到谁家有困难,都愿意帮一把。甚至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她都在行善举。
我想啊,这样的好人,上苍要让她在这个世界走一遭,就是为了证明,对于很多人来说,善良不是选择,而是一种本能吧?
作为她的丈夫,我只想让她安息,不想让她的善良,成为被利用的工具。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们对陈董及其子从未有过任何责难,至于网上的所谓“讨说法”,都是谣言。
我妻子生前最不喜欢给人添麻烦,她要是知道有人借她的名字闹事,一定会很难过。
可有些人,为了打击对手,连逝者都不放过!
他们捏造不实传言,还刻意公布出我孩子的视频,致使我家再一次陷入痛苦!
我的妻子走了,但是孩子还是需要生活的,这些伤害怎么能让他们去承受呢?
不管你们是谁,不管你们为了什么,都别再消费逝者,别再伤害孩子。
求求了。
——一个失去妻子的普通人”
大脑是空白的。
李昒茸又狠狠揪了一把头发,努力呼吸,才从溺水般的境地中喘过气来。
谁发的?这到底是谁发的?!
她掐着自己大腿,拼命翻找着之前拍下的合同照片,上面有柯木法务的电话。
接通。
李昒茸劈头盖脸质问:“这是你们发的公告吗?谁准许你们以我家人的名义发布的?你们爱跟谁斗跟谁斗,能不能不要拉上我们?!”
那边的声线很平稳:“李小姐,您不要着急,是这样的,当时签署的协议里面,包括‘必要情况下的声明授权’。”
好像知道她没找到,对面还贴心提醒,“就在《舆情管理补充协议》的第三项第2款里,您翻到签字页后附的那份蓝色封面文件就可以看到。”
荒谬。
李昒茸站起来,低血糖导致她的脸阵阵发白:“你们故意的是不是?”
“李小姐,我们只是在遵守协议约定,给您家的补偿都已经及时支付了。”
李昒茸情绪激动:“你们说不要消费逝者,那你们不是在做同样的事情吗?”
那边情绪稳定得宛如人机:“抱歉李小姐,我只负责协议执行层面的沟通。具体舆情处理方案是由公关部制定的,如果您有异议,可以联系我们的法务部门预约面谈。根据协议第4.3条,您需要在三个工作日内……”
右耳朵还在喋喋不休,左耳朵护士的惊叫声让她跌回现实。
“436床家属快过来!病人现在室颤了!需要立即抢救!”
李昒茸跺跺脚,念叨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有没有出声,她将手机话筒挪近,报复般地诅咒:“滚蛋!祝你们下地狱吧!”
她泄愤般挂掉电话、冲向病房。
病房里传来金属轮床的哐当声,几个白大褂正推着转运平车,将病人送往心导管室。
衣摆翻飞间,她瞥见了李翰达灰白的脸。
时间在那一秒拉得很长,李昒茸感觉她好像站得很高,高到可以穿越时间空间的界限,她好像看到了与之相关的很多人,听到很多人的声音,也看到了她出生前,严卉君和李翰达结婚的场面,又好像看到很多年后,清明节,她和家人去看望妈妈的场景。
下一瞬间,灵魂重重跌落,她重新跌回这个躯体中。
李昒茸转身,捡起地上李翰达的手机,果不其然,手机页面上显示的界面,正是“受害者严卉君丈夫”的那条博文。
她关掉屏幕,跑向心导管室,自动门正嗡嗡闭合,渐渐隔绝了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主刀医生推门出来,摘掉口罩,下巴上还挂着汗珠。
李昒茸站起来看他。
“抢救及时,血管已经通了,暂时脱离危险。”
李昒茸腿软,差点要跪。
医生一把扶住她,安慰道:“放心,不是心梗,是严重的心肌缺血,血管痉挛导致供血不足,暂时没有发现血栓。”
过了好久,这几个字才进入她的大脑,她喃喃道:“我爸什么时候能醒?”
“等镇静剂药效过了,三小时内恢复意识,”医生顿了顿,又及时提醒,“他看到了什么?如果有外部因素干扰,建议暂时屏蔽,一定好好控制他的血压情绪,绝对不能再受刺激。”
李昒茸抹了把眼泪,拼命点头。
她突然好累,紧张过后,铺天卷地的眩晕感袭来。
自昨天中午她家消息爆出以后,她已经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她原以为自己是个铁人,现在才意识到,狗屁铁人,她只是个泥人。
废人。
坐在医院长椅上,李昒茸什么都想不动了,眼睛也闭不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姐。”
谁在叫她?
“姐?李昒茸?”
视线中出现了熟悉的白色球鞋和校服裤脚。
心情略沉重,本来只想写个简单的故事,没想到开篇就触及了生老病死的重量。
嗯,日子会好起来的,会很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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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昒茸:滚蛋!祝你们下地狱吧!
陈爻:爹坑儿啊!我要发声!我要发声!
李昒茸:闭麦ing,离线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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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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