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春,汪爷爷的五七过了,相片就要从灵堂上挂去墙上。
周瞳没撤。
“就这么地吧。也能吃点香火。”周瞳每次都自己抽半根然后插着兜把香烟插进去香炉的灰里,说,“吃饭跟咱平着呢。”
也在那年春天,10岁的应不尘有了自己的自行车,汪奶奶给买的,但是不咋让他骑出去面粉厂,这里连着仓库跟粮食厂,大车太多了。
应不尘上四年级下册了,瘦得干巴巴的。
四年级清明节,又是到了一块儿去扫墓的时候,应不尘自己有个小汽车的存钱罐,周瞳总往里面塞钱。
让他缺啥吃的用的就跟威哥风子叔还有汪奶奶说。
学校又要组织春游了,这次是去一个水库边上,要野炊。
大家要回家自己准备吃的,七个小孩儿一个小组一起弄饭吃,这对小学的小孩儿实在是天大的事儿,从知道消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没心思读书了。
面粉厂的小孩子也有一些在这里上学,大家来接孩子的时候都是骑着行车的,但是应不尘偶尔也能看见他的哥开着小轿车在学校门口,与其他家长欠着身子握手。
他就倚在小轿车的车门上,带着墨镜,叼着烟,他的衣服越来越花哨了,皮靴紧紧地捆住了他的小腿,没有男人这样穿的。
所以应不尘是能受到优待的,班里的小朋友都要跟应不尘一组,因为他的哥哥经常站在门口就给大家发买也买不到的洋零食,惹得别的家长回来之后不舒服,应不尘回家之后跟周瞳说了,周瞳就不送了。
应不尘明天就要去野炊。
分配到的任务是带做饭的工具。
他看了看勺子,锅铲,他没有野炊的概念,不知道野炊到底是什么,别人说,就是去水库的边上做饭吃。
他连哥也不在身边,问不到。
应不尘想了想,拎起煤饼炉子。
煤饼炉子太重了,就光拎到学校去就费劲死了,还好路上遇到了风子叔。
“你拿这个去学校?”风子叔说。
“老师叫带。”应不尘说。
风子叔没读过书,在周瞳身边时常都能听他提起汪奶奶,那个年长的老教师,所以跟着周瞳特别尊敬老太太,在汪爷爷去世的时候,也是全程都在忙活,一听是老师叫带的,风子叔就从车上下来,拎起煤饼炉子就放在副驾上,又把应不尘夹着抱上去。
“哥忙?”应不尘问。
“嗯,忙,最近他又去倒腾花木生意去了,说是省城的路边要做绿化,他天天都在喝酒,想做这生意。”风子叔说。
风子叔是永远把应不尘当正常人的。
“哦。”应不尘问,“种花?”
“差不多吧。”风子叔说,“我也不知道,我听不懂。”
“哥可好好吃饭了?”应不尘问。
“前段没好好吃,你汪爷爷不是走了么。”风子叔说。
“现在可好好吃饭了?”应不尘又问。
“前几天说来接你去吃饭,结果路上就碰上人了,惦记着要带你吃饭,说是宜华有个老板开了个西餐厅,想领你去吃,一直没吃上。”风子叔说,“一吃饭就念叨。”
“那哥吃啥?”应不尘问。
“盒饭。”风子叔边开车边说,“你哥吃饭好像没舌头,吃不出来好赖,说叫你的饭给毒了。”
应不尘有点不高兴。
“你晓得西餐厅吗?”风子叔挠挠头,说,“姑娘是不是喜欢去西餐厅?”
这应不尘哪儿知道啊。
风子叔老脸有点僵,本来就是一脸横肉的,现在看着奇奇怪怪的。
风子叔说,“你哥之前跟人谈朋友,都去哪里吃饭?”
应不尘说,“哥说他谈朋友就带回汪奶奶家吃饭。他跟汪奶奶说,一吃她做的饭,小姑娘就想留在这里了,赶也赶不走了。”
风子叔挠挠头,说,“那我也不能带去汪奶奶家吃啊。”
应不尘说,“那你买菜不就行了?”
前面就是学校了,应不尘拎着个煤饼炉费劲死了。
风子叔下来,就帮着应不尘拎进去,拎到教室里,放在位置边上。
见一堆小朋友看他,风子叔有点不好意思,从前周瞳跟他说,不好意思就发烟,发了烟一点,就能换个话题了,屡试不爽。
但是风子也不能给小朋友发烟,就赶紧走了。
上课铃声响了,应不尘的同桌小朋友问,“这是你的保镖吗?”
“啥是保镖?”应不尘问。
“嗯...”小朋友想了一下,说,“就是保护宝贝的。”
“那就是。”应不尘说,“我哥说我是他的宝贝,经常这么叫我的。”
同桌小朋友转过去给其他同学说,“这是他哥给他雇的保镖!”
应不尘听着又美了。
每次只要人家说,“周老板眼里能有谁呀,就他那个宝贝弟弟呗。”应不尘就美得不得了,感觉要飘了。
要是别人招呼周瞳买东西,说,“周老板,这是宜华最时兴的,人家省城有钱人家的孩子都用。”周老板就会闭着眼睛买。
应不尘坐得特别端正,两只手叠在胸前,人家都在看他,因为他是哥的宝贝。
老师简单地说了几句,大家就要排队出去野炊了。
应不尘拎着个煤饼驴子往外走,老师说,“小尘,野炊是自己垒砖头,然后捡柴火做饭的,用不上这个。”
应不尘只得两手空空地就走了。
别的小朋友带了锅铲,铁勺,锅,应不尘啥也没带。
一组的小女孩儿不高兴了,说,“你这我们一个小组都要饿肚子!”
应不尘不知道,老师招呼着小朋友们往前走了。
小孩儿排队出来的时候,风子叔的车还在路边,他跑过来了,应不尘喊,“风子叔!”快哭了。
风子跑过来,蹲着问,“你咋?”
应不尘哭唧唧地说,“我们小组要饿肚子了,野炊被我弄砸了。”
学校的保安催着挪车子,小朋友要排队往前走,要在自己的班级上,这是老师的规定。
风子只能诶诶地应着保安,不能挡着孩子的路,把车开走了。
风子不知道野炊到底应不尘要什么,小孩儿带的东西千奇百怪,有的小孩儿拎着大包菜,有的拖着根猪尾巴,还有个抱着个十来斤的大鲤鱼。
应不尘走到前面,就开始排队坐车了,学校包的车,要去水库。
应不尘跟小朋友们一起坐在车上,老师带领大家开始唱歌。
唱着唱着,这帮昨晚兴奋到不行的小孩儿就开始犯困了。
车辆载着他们,往山里开,路边都是绿色的,车子摇摇晃晃的,大家都睡着了。
等再醒的时候,大家已经到了水库外头了,排队一块儿走进去,水库边上很大很大,一个年级的小孩儿都可以自己找地方野炊。里面就是个林子,水库边边上站着老师,浅滩的地方可以下去弄水玩玩。稍微深一点的地方就一根根地插着棍子。
应不尘一组的小朋友就往前走,在稍微里面的地方看见了大石头小石头,别的小组都有锅,应不尘没带,一个小组就大家站着看。
老师过来,说,“每个人找一个别的小组一起做,小尘也不是故意的。”
老师还要招呼其他人,别的小组也不是很乐意。
应不尘一个人站在那里,他啥也没有,没有小组要他。
小孩子开始捡石头,捡柴火,要点火的时候叫老师。
他们的在浅滩边洗菜,装水,调皮的孩子撒水,天还是有点冷。
应不尘坐在一块石头上,那会儿春游,周瞳会来给大家分零食,可是现在他太忙了,也太远了。应不尘拎着一根树杈子,打算在水里叉一条鱼,那就可以根别的小组一起了。
应不尘看见了一条小鱼!
他小心翼翼的上手去叉,但是被边上的人撞了一下,他赶紧去扑,鱼跑了,人也摔了,**的趴在那。
老师赶紧跑过来,把人捞起来,说,“你跟老师一起吃。”
老师带的都是自己的铁饭盒,一半菜,一半饭。
应不尘用铁饭盒的盖子分了一点饭,一吃,眼泪就下来了。
他也想野炊,别人都在跑来跑去,他们烧起火来,站在边上哈哈乐。
老师摸着应不尘的脑袋说,“小尘,你为啥要哭?”
应不尘不说话,抠着手指。
老师去拉他的手,说,“你哥忙,你跟老师一起吧。”
边上有个老师,嘴唇很薄,看着刻薄,说,“他哥他哥,知道的你是老师,不知道以为你想当他嫂子呢!”
应不尘的老师脸刷地红了,周瞳当时来给学校的操场拉过沙子来,孩子正睡午觉呢,周瞳看了就进了老师的办公室,询问一下应不尘的近况。
这个老师也是当年汪奶奶还年轻的时候带进来的老师,周瞳给他照过相,收过她的信给汪奶奶。
周瞳熟络着,就坐在老师的椅子上,感觉着椅子吱呀吱呀的一直响,就从车上拿了东西给老师敲实了,老师进来看见,就说,“谢谢周哥。”
其实她的年纪还比周瞳大一岁呢,当年周瞳也才19岁。
周瞳说,“啥哥呀,你叫得我怪不好意思,叫小周就行啦。”
老师说,“喝茶吗?周哥。”
周瞳就没有矫正她了,说,“有功夫去看看汪奶奶呗,老太太一个人。”
老师说,“嗯,代我问好。”
周瞳说,“代不了,自己去呗。”
老师扶了扶眼镜,说,“我不会骑自行车。”
周瞳说,“那我接上你呗,放学就带上小尘一块儿去。吃口饭去。”
老师有那意思。
老师不说话了,站起来就去看其他的同学。
应不尘捧着饭盒子,没滋味。
周瞳太忙了,他已经是周老板了,他没有时间再像当年一样,像当年害怕他春游没有吃的,害怕他只带了一个萝卜。
暴雨忽至,小朋友们只得被迫熄火回家,他们叽叽喳喳不高兴。
小朋友们本来坐的车是下午来载他们,中午还出去跑客车了,所以小朋友们想上车避雨的时候才发现,这里根本没有车等他们。
樟树不大,遮不住这么多孩子,老师正在进行紧张的沟通,找人去打电话。
应不尘好冷,本来就摔水库里了,这会儿再淋雨,感觉鸡皮都起来了,他摸着自己的胳膊,看着雨只能茫然地与小朋友们站在一起。
今晚可能回不去家了,已经有小朋友在哭了,他们对时间没有观念,看见乌云密布的黑天就觉得是晚上。
此起彼伏的哭声,老师比他们更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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