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昭媛落座后，又同斜对面的陆昭容点头问安，“许久未见陆姐姐了，近来可好？”
“好与不好，不都是这个样。”陆昭容不冷不热地回了句，反问她，“今儿怎么没带如滟过来？”
“她年岁还小，这会儿正换季呢，极易染上寒症，皇后娘娘体恤，叫入了夏再抱过来请安。”说到女儿，周昭媛脸上神情更加和缓，“陆姐姐若是想见她了，只管来翊坤宫，妹妹必然扫榻相迎。”
虞子素听着两人聊天，心底琢磨，陆昭容和周昭媛关系似乎不差，这倒是推翻了她原来的猜想，周昭媛能起来，关键在于陆昭容失掉的那个孩子，但陆昭容看起来并未因此对她心生怨怼，甚至对公主也不错，不然她不会主动邀请陆昭容去看女儿。
如滟公主才将满三岁，还没彻底立住呢。
“瞧我，光顾着聊孩子，冷落虞妹妹了。”得了陆昭容点头，周昭媛重新看向旁边沉默不语的虞子素，“听说妹妹家在瞿州？那可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难怪能养出妹妹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昭媛娘娘谬赞。”比起这些久居深宫，一句话能咂摸出三个味的人，虞子素自认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普通人，和她们玩脑筋纯属自讨苦吃，她干脆低下头装羞涩。
惹不起她躲得起。
见她不接茬，周昭媛却没放弃，她眯了下眼，自然地另起了一个话题，“妹妹在家中可有什么爱吃的？前些日子御膳房来了位新掌厨，据说很是擅长瞿州那边的菜色，平日里妹妹若是想家了，尽可点上几道家乡菜，聊慰乡愁。”
这话初听正常，细想却有点不对味了，进了宫的女人，哪能天天想着回家，但瞧她言笑晏晏的模样，虞子素不太确定周昭媛是故意的还是随口一说，思索片刻，她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多些娘娘关心，不过妾原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如今虽远离故土，却有幸得见陛下，陛下待妾极好……”虞子素努力憋红脸蛋，声音越来越小，做足小女儿家动情的姿态。
她暗忖，与其费心费力跟她们打机锋，不如趁早立个恋爱脑人设，凡事往皇帝身上推就是了，反正麻烦的源头本来就是他。
这个人设要是立成了，就算乾安帝以后有了别的新欢，想来也不介意看在她痴情不改的份上偶尔照拂一下吧？她真是个天才！
屋里霎时一静，就连陆昭容都投来诧异的目光，许是没想到居然第一天就有人“情根深种”，但转念想到自己刚入东宫的情形，她眸光一黯，默默收回了视线。
旁边，周昭媛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她干笑两声，试着圆场，“虞妹妹性情直率，想来陛下是欢喜你的，不然也不会直接封你为美人。”
虞子素粲然一笑，“妾也觉得，陛下还给妾取了小字，叫丽春，陛下说，丽春别名虞美人，给妾美人这个位份，说不得也有这个原因。”
这下，周昭媛也沉默了。
能诞下大公主，成为九嫔之一，她自认与皇帝是有几分情意的，却从未听他叫过自己闺名，更遑论亲自给她取字了。
丽春，虞美人，周昭媛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打从晋位以来，心口第一次泛酸。
“今儿倒是难得安静。”门边一道清凌凌的嗓音打破满室寂静。
虞子素下意识侧头看去，入目是个极张扬的美人，一袭赪紫盘金彩绣织锦裙，月白绫缎小袄搭挼蓝四合如意云肩，额间红宝石坠子格外鲜亮，高髻上的七尾凤簪则直接点明了她的身份。
“给淑妃娘娘请安。”
“免了。”钟淑妃径直走到东头坐下，语气直白，“若你们每日都能像今日这般安生，本宫耳根子才是真安了。”
周昭媛脸上恢复了谦和，“娘娘说笑了。”
“本宫可从不说笑。”钟淑妃略微偏头，意有所指，“比起叽叽歪歪个没完，本宫还是更喜欢手底下见真章。”
周昭媛微微一笑，只当没听出来。
虞子素没想到淑妃是这么个“直言不讳”的性格，她默不作声地缩小了自己的存在，可惜现实不尽如人意。
“新封的虞美人是哪位？近前来本宫看看。”
犹如逗猫般的语气，虞子素反倒放心不少，能和皇后娘娘势均力敌的存在，不把她放在眼里对她来说反而更加安全。
“美人虞氏，拜见淑妃娘娘。”虞子素上前福身。
“倒是不负盛名。”钟淑妃打量着她的容貌，点评一句，便兴致寥寥地挥手，“行了，下去吧。”
虞子素悄悄舒了口气。
栖鸾殿里，朱瑾挑帘进了次间，朝软榻上闭目养神的身影道：“娘娘，到时辰了。”
江皇后缓缓睁眼，雁回姑姑上前搀她。
暖阁内，虞子素坐回了吃瓜席。
适才淑妃认了个脸就放过了她，却对已共事过几年的周昭媛格外不给面子，连带着坐她对面许久没露面的陆昭容也没躲过，被接连奚落好几句。
虞子素看见陆昭容搭在扶椅上的手都快卧成拳了，不由咋舌，她好像知道陆昭容和周昭媛能交好的原因了，该说淑妃不愧是镇国公府出来的将门虎女吗，她是真虎啊，很有一个人孤立整个后宫的架势，还以一己之力促成了另外两人化敌为友。
我辈楷模！
但一想到人家背后站着镇国公府，虞子素又萎了，她没这底气，还是老老实实当花瓶吧。
而被重点打击的周昭媛呼吸都变沉了。
好在破防前，唱礼太监的声音先传了进来，“皇后娘娘到！”
“恭迎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裙摆自视线范围内划过，片刻后，虞子素听见皇后声音在主位响起，“免。”
语调和皇帝莫名相似，听闻两人青梅竹马，有些习惯或许已经在经年累月的陪伴下刻进了骨子里。
再一次坐回位置上，虞子素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腰，昨晚皇帝虽然有所克制，她到底是第一次，这一早上起起坐坐的，本就发酸的身体已经开始和她抗议了。
幸好是上一休四，她努力维持腰身板正，只要熬过今天，就能歇到十五了。
有了盼头，虞子素收心看向皇后，被淑妃惊艳过的眼睛又一亮。
江皇后头顶凤冠，身着松花色缠枝牡丹曳地裙，外罩大红羽纱面鹤氅，这样雍容华贵的颜色，一般人很难压住，穿在她身上却显得静谧而柔软，更加凸显她自身的气度来。
早前听闻皇后素有才名，如今方知何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陈美人身子不适，一早托人告了假，周妹妹，这几日叫如滟身边的宫人们也都仔细着些，可别让她见了风。”江皇后面露浅笑，轻柔的嗓音先提了一嘴陆昭容身旁空出来的位置，而后关心地看向周昭媛。
周昭媛忙接道：“嫔妾省得，今儿出来前还特意去敲打过她们，务必让公主健健康康的。”
江皇后颔首，“你将公主养得很好，陛下同本宫都很放心。”
“都是嫔妾该做的。”周昭媛喜笑颜开。
“嗤。”钟淑妃先是斜了周昭媛一眼，而后抬眸看向江皇后，“娘娘瞧着凤体安康，若无别的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她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恭敬，说着便要起身，江皇后不徐不疾开口，“钟妹妹留步，还有件事，说来与你有些关系。”
钟淑妃眉梢一挑，安然坐回去，“那臣妾倒要仔细听听了。”
江皇后扫了一眼殿内众人，视线在最后的虞子素身上停顿片刻，又很快移开，“昨夜，钟妹妹身边的二等宫女紫玉无召前往宣泰殿，引起喧闹，现已被送回尚正局反省，望各位妹妹引以为戒，宣泰殿乃前朝重地，万不可随意前往，可记住了？”
后妃们起身行礼，“谨遵娘娘教诲。”
钟淑妃没有随其他人重新坐到椅子上，依旧站在原地，“紫玉会犯此大错，说到底是臣妾御下不严，自不会包庇她，娘娘放心，臣妾已经吩咐紫云去尚正局寻过春霞姑姑，待她重新学了规矩，就送去静安宫。”
说完，她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敷衍一礼，“关雎宫里还乱着，臣妾就不多留了。”
这次，江皇后没有拦她，等人消失在门外，她才换了个话题，“虞美人应当与诸位姐妹认过脸了吧？相处可还融洽？”
虞子素听她语气不算差，估摸着是已经习惯了淑妃的行径，她今日不知道第几次起身行礼，“回皇后娘娘的话，认过了，娘娘们都很和蔼。”
皇后满意点头，“宫里许久不见新人，平日里清冷得厉害，往后可算是能热闹些了，如今陛下封你为美人，可见对你也是极喜爱的，但你需谨记本分，切不可恃宠生娇。”
虞子素自是点头应下，“遵娘娘教诲。”
有了淑妃那样骄傲的人物在前，再面对虞美人这样听话的小姑娘，江皇后虽未明说，还是能看出放松了不少，嘱咐完那几句后，她就没再关注虞子素，转而看向陆昭容，“陆妹妹这次出来，多在外头待上几日吧，后边儿的花开得正好，你白日里出门走动走动，看看花花草草，心情也舒畅些，若有什么喜欢的品种，只管叫花房养好了送你宫里去。”
周昭媛也接道：“正好天也晴了，若午后日头好，还可以带上如滟一块儿去御花园逛逛，前几日阴雨连绵的，只能闷在屋子里，也是该出门活动活动身子骨了。”
“劳娘娘和周妹妹惦记。”陆昭容脸上多了些真实的感动。
江皇后摇头轻笑，“入了宫，便都是姐妹，陛下和本宫，就盼着你们都能和睦相处呢。”
感慨完，她也不需要剩下三人能给她什么回应，摆手道：“今日没旁的事了，本宫也不多留你们，都回去吧。”
“恭送皇后娘娘。”
三人在凤梧宫门口分开，陆昭容先一步上了采仗，她住在东边的景仁宫，打过招呼便从另一头先离开了，西边，周昭媛也坐上了自己的采仗，路过虞子素时，她带着初见那般的热情打招呼，“虞妹妹，长乐宫与翊坤宫顺路，需不需要姐姐送你一程？”
虞子素看着她那几乎没什么空隙的轿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周昭媛笑道：“也好，妹妹初入宫闱，正好熟悉熟悉宫里的路，待你安顿好了，回头姐姐再邀你来翊坤宫做客。”
“妾先谢过昭媛娘娘的邀请了。”下次一定。
等周昭媛采仗渐行渐远后，虞子素仪态骤松，青黛忙扶着她，“主子可是累了，要不要先歇上一会儿？”
虞子素锤了锤腰，看着已经爬上墙头的太阳，“算了，日头大了更难走。”
“怪奴婢，竟忘了带把伞出来。”青黛有些懊恼。
她也才十四岁，哪能做到面面俱到，虞子素摇摇头，鼓劲道：“无妨，吃一堑长一智，下回就记住了。”
主仆俩正聊着往前走，忽听身后传来道太监呼喊声，“虞主子留步。”
真实的人生往往是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吃一堑……【安详.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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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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