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张扬

三月初三,上巳日,长公主生辰前来恭贺之人如过江之鲫将整条街围得水泄不通。

谢芜到时,公主府已是热闹非凡。

席间金丝楠木案上摆着琥珀酒,李柔以手撑额歪在美人榻上,她略阖着眼,眉目舒展,绛纱广绣滑落,露出半截凝脂般小臂,红白相间更显肌肤细腻,柔美之态。

她身后正立着十二扇云母屏风,以青玉为框,屏风上牡丹纹层层叠叠,宛若枝头盛开般栩栩如生,花瓣边缘又以金粉敷就,花蕊以螺钿点缀,远远看去,李柔如浸在薄雾花海一般。

一旁乐人拨着凤首箜篌,殿中蟠龙香炉吐着瑞脑香,轻烟薄雾间,宫人捧着鎏金食盒穿梭,宴上金石玉器,鎏金玉盘,无一不精致无一不精美。

“湖广总督进献红珊瑚一座。”

谢芜听到唱报声抬眼瞧去,只见众人抬起珊瑚有半人高,颜色纯正极为艳丽,那珊瑚枝丫间缀着夜明珠,璀璨华丽溢于言表。

李柔闻言,勉强掀了眼帘。

她倚着情乱靠枕,指间掠过酒樽边缘,赞了一声:“这珊瑚确实不错。”

得一声称赞,送礼小厮欣喜若狂,忙跟随公主府人安排入库领赏。

历朝历代,为政者素来忌惮皇室宗亲与朝臣交往过密,可换作长公主又是另当别论。

整个大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公主殿下身为皇上亲妹,荣宠非常,又最喜奢华精美之物,凡得长公主向皇上谏言者无一不青云直上,官运坦途,是以,朝中官员对长公主殿下颇为讨好,只求能在长公主面前露脸得一机会。

李柔抬眼之际冷不防瞧见来人,唇角扬了扬,眸光惊喜,将要起身却未起身道:“贵妃来了,快请贵妃入座。”

谢芜:“多谢殿下。”

“贵妃何需如此客气,”待谢芜入席后,李柔笑着,“如何,这位子是本宫特意为贵妃所留。”

李柔撑着下颌,视线在谢芜面容留恋,揶揄:“近日关于贵妃传闻本宫倒是听闻不少。”

谢芜知晓李柔所言为何。

自那日从永安宫传出李玦欲封她为后消息后,宫中便变了风向,她未能等来圣旨,倒是得了不少巴结。甭管她认识或是不认识,奇珍异宝全都流水似的进了关雎宫。此事,谢芜不信李玦会不知情,偏李玦却未再透露半字。李玦不提,她便只当一切从未发生,却不料今日见李柔又听李柔提及此事。

李柔唇角噙着笑,只提一句,旁的不再多说,她亮着眼,眼中不掩欢喜:“贵妃今日来了便好,本宫只瞧见贵妃便甚为欢喜。今日本宫生辰,贵妃既来了,便好好乐一乐。”

语罢,眼角余光扫过,随玉心领神会,手腕轻转持握金铃轻悦出声。

不多时,席间最中央猩红茸毯上不出现一行人。

又是一阵铃声,四周忽静,鼓声起。

鼓声初起时疏落,音色浑厚,似铁蹄震踏,又似倾盆暴雨,鼓手奋力锤击,声音中暗含沙场金戈执意,忽而鼓声骤急时,笛声起,与鼓声相和,鼓声愈密,笛声愈急,慷慨激昂之势,让人听着不由神思热血沸腾。

只是……这舞……

谢芜眉心微凝,望向李柔视线欲言又止。

在场之中不止谢芜,许多官员妻室均是面有难色。

前来贺宴官员无不是面色涨红,眉头深锁。

李柔宛若未差距一般,笑问:“贵妃觉得这舞如何?”

谢芜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历来舞者追求体态轻盈,以求缥缈之姿,纤弱之美,可长公主生辰宴上舞者皆为男子,入场时赤着上身,踝间铜环震荡,各个身姿魁梧,行止豪迈,伴随鼓声欲紧,舞着动作越是急促,迸发用力时青筋自颈侧暴起,腰腹间沟壑分明。

舞动时男子古铜色肌肤在晨光斜照下坚如铁铸,随着舞动汗水肌肤润泽更显脊背肌肉线条之美,那背影宽肩如崖,窄腰似弓,每一次动作,每一次舞动,让人不由跟着奋起激昂。

他们各自为营,一方为攻,一方为守,舞之蹈之,极具戏剧性,更是与鼓声笛声衔接完美,停顿有序,进退得宜,矫捷如豹。刀光随着《破阵乐》起,连呼吸都卡得格外精准。

这支舞舞得奇特新奇,然一舞之后,在场众人却是形色各异。

谢芜微垂眉眼,心道,大齐民风淳朴,多以男为尊位,甚少男子善舞,如今众人却瞧见如此舞蹈。

在场官员携妻眷前来多数为的便是官运亨通,眼见长公主行事大胆,却未敢言辞。

然此时一声微微颤颤指责声打破平静:“殿下身为皇室宗亲,如何能这般行事!”

谢芜跟着声音寻去,依稀分辨出,说话的人是御史台大夫吴粟吴大人。

吴大人,已年近七旬,两朝元老,在朝中是出了名的耿姐老派,谢芜狐疑,这般人物难道也是为前程而来?而后眼观四座,见余下众人心虚观望,谢芜心中便已然明白,恐怕此人前来是李柔‘存心邀请’。

李柔闻言未恼,反娇嗔道:“本宫究竟所行何事令吴大人如此不悦?”

她摊开手,语调悠扬:“本宫为这生辰宴,苦心已久,精心擢选才排练了这支曲子,大人不愿欣赏便罢,为何要出言责怪呢?”

吴大人苦心规劝:“殿下!殿下啊!您身为皇长公主,身份何等尊贵,您为何要如此自贬身份,行荒唐之事。”

“荒唐?”李柔唇角笑意愈浓,眉眼渐寒,“敢问吴大人,何为荒唐?”

“本宫在本宫生辰宴上,命本宫欢喜之人编了一支曲,本宫好心好意与众位大人同乐一同品鉴,大人不肯领情便罢,居然还如此大放厥词,扰乱本宫生辰,本宫敬重大人,大人却打定了主意存心与本宫为难吗?”

吴大人瞧见在李柔身边侍奉的男子,痛心:“殿下何需如此颠倒黑白?殿下即便为皇室宗亲,亦是女子,既身为女子理应恪守女德,为天下女子规范之表率,如何能这般肆意妄为,聚众逗乐,光天化日行荒唐之举?伤风败俗,简直伤风败俗啊!”

“颠倒黑白?伤风败俗?”李柔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抬眼时眼底更是催满了冰,她幽幽起身,“这般言辞从大人口中说出来可真是令人不悦得紧呢。”

“天地分阴阳,人间有日月,世间平衡有道,方能内外有度,大人既句句提及女德规范,敢问大人这世间可有男德?若无男德可规训,又为何束女子于女德?”

吴大人惊怔:“殿下怎能如此巧言诡辩?”

“本宫只不过言明心中不解,如何能算巧言诡辩?”

李柔横扫众人:“不如诸位同本宫说一说,尔等可是同吴大人一般认为本宫巧言诡辩?”

宴上群臣愣神后,俯首,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李柔扬眉,努了下唇:“可惜了,只吴大人一人做此想。看来与诸位大人格格不入的并非本宫,而是大人您呐。”

吴大人:“……”

李柔轻描淡写抚了抚衣袖,叹着:“本宫今日请大人来便是请大人见见世面,大人既不肯赏光,那便回去罢,本宫从不喜欢勉强。”

说完,公主府已有侍从上前将吴大人架起强迫离席,那些反抗言辞在复起鼓乐声中微乎其微,不多时便不复存在。

李柔扬手:“接着奏乐,接着舞。”

“殿下,”谢芜迟疑,“殿下今日如此行事,只怕又要落人口实。”

李柔挑眉:“怎的,难道贵妃也觉得本宫行事不妥?”

谢芜:“……”

李柔语调无辜向谢芜投向视线:“本宫是公主,大齐独一无二的长公主。怎的,难道本宫还不能凭喜好行事了?”

李柔眉宇间尽是骄傲神色,她指尖捏着酒杯,眼神狂傲,唇角却讥讽:“有些事旁人不说,本宫却未必不知。这世间有趋于权势谄媚之流,便有循规蹈矩妄图将本宫拨乱反正支流,你道那些人真是为了体统?为了礼法?”

“他们会冒出来,无非是因本宫做着他们所不愿意见到的事。”

“男子为尊,自然不愿看到女子将男子尊严踩在脚下。”

“可本宫是长公主。”

“本宫生来便不同于寻常女子,旁人做不得的,本宫做得,旁人不敢做得,本宫亦敢做的。”

“舞通音律,动人心,难道这世间只女子为舞者受人观养赏玩?”

“男子喜欢纤弱轻盈之态,本宫却喜欢狂放健硕之美,天地悠悠,为何只容一家之言?”李柔讥讽不屑,“各花入眼,本宫从未管过他们喜好为何,他们又有何颜面管教本宫。”

李柔缓缓直起身,闲闲道:“所谓离经叛道,不重礼法,不过是没按着他们心意而活。”

“他们倒是想看到本宫谨慎克制,可本宫为何要合他们心意。”

“本宫又不是泥塑的菩萨活给他们瞧的,他们喜或不喜,悦或不悦,与本宫何干?来求本宫的分明是他们,若是连这点子觉悟都没有也不必多留。”

她广袖一挥,斜睨了身后不远处朝臣官员,眼底戏谑:“你以为他们为何不敢驳斥于本宫?这些人各个都想求着本宫助他们成事,饶是他们面上一派正经模样,府邸又有谁家不是多房美妾,怎的,他们欣赏女子舞之蹈之便是正常,本宫喜男子舞蹈便为世俗所不容?”

“旁人之所以惊讶,无不是因着从未见过。既从前未见过,本宫便开这先河,待看过瞧过欣赏过,日后便不足为奇。”

“古有言,女为悦己者容,本宫偏要他们瞧一瞧,男子亦如此。”

“旁人不敢做的,本宫来做。”

“有一事他们说的不错,本宫为长公主,为天下女子之表率,既如此,本宫愿做表率,开这万民之先。”

李柔眉眼倨傲,脊背挺直,在晨光沐浴下格外耀眼夺目,她肆意道:“上天既创造女子,女子便该有所作为,本宫既为女子,便理应做这天下女子表率。”

李柔侧眸过来,轻笑:“何况,你真当她们不喜欢?”

方才她早已瞧见许多夫人虽是面红耳赤,或是因着新奇,或是因着好奇,悄悄偷望一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宫就不信这世间会有女子放着英俊健硕的男儿郎不要,偏喜好鸡皮鹤发黄土埋半截的老骨头。”

“去他的老掉牙迂腐大道理,”李柔幽幽,“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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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和她的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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