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将尽,细雪初融。
阿兄的伤势好转个**分,我也在这个时候遇到一个特别的女子。
檐角垂下的冰凌,在晨光中渐渐消解,一滴一滴,敲在青石板上,清脆如碎玉。风里裹挟着湿润的凉意,拂过脸颊时,不再似刀割般凛冽,反倒带着几分温柔的倦怠。
昨夜的话本子讲的很是有趣,我来了兴致,便睡得很晚,不知到了几更。
我本想懒床饱饱的补上一觉,谁知我阿兄派了两个丫鬟过来服侍我洗漱,吩咐我辰时去书房找他学习《尚书》里的思想和理念。
我本就睡眠不足,听到要早起学习更觉头疼欲裂。
这么些年,阿兄真是一点没变呀!
喜欢逼我读书写字,一刻也不会消停。
我都嫁人了,还不肯放过我。
我穿戴完毕,踏出房门去书房找阿兄。
一阵冷风袭来,刻骨的寒意裹挟着我,似要我骨头里钻。
雪化的时候可真冷啊。
我人恹恹的,这种冷天读书最令人痛苦了。
雪地上,原本平整如镜的白毯,此刻已变得坑洼不平,露出底下枯黄的草茎。
我垂头丧气,心不在焉的数着脚下的青石板有几块。
不知数到多少,远处的红墙下传来一声痛哼。
“哎呀!”
一女子摔得四仰八叉,黄色的发带缠着凌乱的墨发,挡住了女子全部的脸。
料事如神的我一眼便猜出这姑娘是在翻我家墙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
“可摔死姑奶奶我了。”
“好痛,好痛。”
“这于府没事把墙修这么高干什么?为了爱情本姑娘真是牺牲大了,差点小命不保。”
绿衣姑娘嘴里喋喋不休,苦着张脸整理衣裙,似乎要哭了。
待她整理衣裙后站好,我才看清这是一个娇俏可爱的绿衣女子。
“这位姑娘……你是?”我十分礼貌的和这个家里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打招呼。
她看起来不像坏人,可她为什么有门不走,非要爬墙呢?
刚才她说她为了爱情牺牲颇多,她来于府是来找……我阿兄吗?
我秀美温婉的远山眉蹙了蹙。
那娇俏的绿衣姑娘一见我便两眼放光,“宸妃娘娘。”
我惊讶,“你认得我。”
绿衣姑娘自来熟的拉住我的手,“知道呀,你是于修的妹妹于敏。”
“更何况你长得这么好看,宫宴上我见了你一回,我便深深的记住了你。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顾盼间自有万种风情。这样姿容绝代的女子,不魁是于修的妹妹。”
世间那个女子不喜欢从头到脚被人诚心诚意的赞美。
我有些飘飘然,嘴角止不住上扬,却也眼尖的看到她被墙皮擦破的手背。
她脸上粘了潮湿的泥土,鲜艳的绿色衣裙脏了,裙角破了几次,样子十分的狼狈。
她是为了我阿兄?为了我阿兄这般的奋不顾身才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其实我的心里早有答案,却固执的想要在确认一遍,要她亲口告诉我答案才愿死心。
“你受伤了。为什么要翻我家的围墙?”我问她。
“还不是因为你哥。”绿衣女子不满叉腰,生气的鼓脸,肉肉的小脸粉粉嫩嫩煞是可爱。
果然。我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我阿兄?”
此时此刻我觉得我有点装。明知故问,戏也演起来了。
“你哥不让我走正门,我就只好爬墙啦。”绿衣姑娘依旧愤愤道。
画风突转,绿衣姑娘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其实是你哥不准我靠近他三米之内,也不准我进于府。”
我听得心不在焉,在意起她的话。
她对我阿兄做了什么我阿兄才会不准她靠近我阿兄三米之内呢?
我阿兄向来与人客气,对谁都是一副不远不近平平淡淡的模样。
除非是打心底喜爱或者憎恶的人,才会表露出明显的喜恶。
阿兄对这个绿衣姑娘的态度如此反常,是出于喜欢还是厌恶呢?
绿衣姑娘在阿兄的心里是不是有一丝不一样?
她和阿兄是怎么认识的?她和阿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说你哥受伤了,我很担心,所以我想看看他。”绿衣姑娘拉着我的手突然抓紧我,圆圆的眼睛里写满担忧。
“你随我走吧。我带你去见我阿兄。”我说。
绿衣姑娘颇为感激,一脸激动的抱住我,“好于敏,你果然如我所想的那般人美心善。还好今天碰上了你。”
路上短暂的交流,我了解到这个绿衣姑娘名叫黄伊染,是翰林院黄大人的女儿,与我同岁。
推开书房的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仿佛带着岁月的沉淀与书卷的温润。
屋内光线柔和,透过窗棂洒在书案上,映出一片静谧的光影。
书案前,阿兄伏案写字,他身姿魁梧却不显粗犷,肩宽腰窄,一袭玄色长袍衬得他愈发修长如玉。
知道是我来了,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狼豪,视线缓缓看过来。
幽深如潭的眼眸在看到我身后的绿色身影时惊起波澜。
阿兄剑眉拧在一起,对我身后的黄伊染没好气道,“你来干什么?”
黄伊染被我阿兄这动静吓着了,畏畏缩缩躲我身后,声音细细小小的道,“来给你送药,上好的金创药,贴上有助筋骨愈合。”
我将我身后的黄伊染拖出来,强迫她面对我阿兄。
我情绪无波的陈述着事情,平静得可怕,“黄伊染姑娘为了给你送药,爬家里的围墙,受了伤,裙子都划破了。”
阿兄幽深的视线落到我身上,他打量我的眼神,就像,想要将我看透。
我心虚,恐惧,胆怯不自在。
我刻意忽视他那双想要看穿我的眼眸,淡定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短短几秒的时间像经历了几万年一样漫长,我已无数遍在心里默默祈求阿兄别再用那样的眼神打量我了。
不要看透我,不要知道我的想法,更不要发现我的龌蹉心思。
我的秘密我自己一个人知道就好,千万不能被其他人发现。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兄的视线回落到黄伊染身上。
他也发现了黄伊染破皮流血的手背,脸上滑稽的泥土,破了几处的裙角。
他也发现了黄伊染的狼狈。
一个女子为了自己可以做到这般,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会为之动容。
即使手背受伤流血,黄伊染还紧紧握着那几副金创药。
她脏兮兮的,手里的金创药却干干净净不染半分灰尘。
我看着阿兄身上的气场由冷硬慢慢变得柔和。
他清冷的眸子渐渐有了温度。
“谢谢。”
阿兄接过黄伊染手中的金创药,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汇,黄伊染顿时红了脸。
我看着眼前的两人出神,先前没有答案的问题又重新浮上脑海。
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他们两个究竟发生了什么?黄伊染究竟做了什么才让阿兄这么生气,三米之内不许黄伊染靠近?
我走神之际,阿兄对黄伊染道,“其实,我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黄伊染清澈的眼底一片诚挚,“这药真的很好,真的。我爹前几年受了很严重的箭伤,贴了这药半月的时间便痊愈了。”
说完,黄伊染顾做轻松的表情再也崩不住,渐渐转为失落。
“我知道你看到我心烦,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眼了。”
“金创药你一定要用,记得每日一换。”
说完她就要走。“我走了,再见。”
“等等……”
阿兄叫住了黄伊染,也叫停了我乱飞的思绪。
我刚回神,便听见阿兄用温和的语气对黄伊染说话。
“爬墙这样的举动过于危险,希望你不要再为了我做这样的事了。”
黄伊染耸拉的眼皮突然抬起,清澈的眼眸渐渐星光熠熠。
她眉开眼笑,甜甜道,“我知道啦。”
“不让我爬墙,就是让我以后走后门的意思吗?”黄伊染和我追求阿正时一样没脸没皮。
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我的心又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黄伊染确实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单纯善良,与姚姐姐相比两人平分秋色。
若阿兄与黄伊染日后走到了一起,他们两个一定会很幸福的。
我想我在于府待了许久,或许是时候该回皇宫了。
阿兄白了她一眼没说话。
黄伊染失落的撇撇嘴,小脑袋脑袋拉得贼低。“好吧,那我走了。”
我头疼欲裂,摇摇头,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你应该不知道路,我送你。”
离开书房很长一段距离,黄伊染忽然整个人软了下去,她情急之下搀着我,双腿止不住打颤。
我赶忙扶住她,不明所以。
黄伊染哈哈两声,对我解释,“刚刚吓死我了。我的心现在还跳得好快。”
“其实我很怕你哥哥。”
“怕我阿兄还敢追求他?”
我笑出了声,这世间的女子真是奇怪。总是矛盾的爱着这世上的男人。
黄伊染拉着我悠悠道来,“起初我也不敢,你哥是那样的清冷疏离,生人勿近,像在天上只可远观不可靠近的孤月。后来我听闻了你勇敢追求皇上的故事,我从中受到了启发,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的追求,哪怕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我想对黄伊染顺说,你学习的是一个失败案例、反面教材。
请停止错误的学习,回去立刻写一份反思与经验总结!
“如果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你,你这般,会很苦的。”
话说出口,我才惊觉不对。我竟然说出与阿兄一模一样的话。
三年前,我执意要嫁给还是太子的阿正。阿兄便对我说了同样的话。
他说,于敏,喜欢一个永远不喜欢你的人,会很苦的。
我说,我不怕。
伴随着陈年旧事回荡在我脑中的是黄伊染年少轻狂的声音,她回答着和我一样的答案。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我无奈苦笑,“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勇敢,真正的于敏其实是个胆小鬼。”
黄伊染不屑一笑,认为我在说着唬她的鬼话。
“吹什么牛逼呢!当初那个手撕外室,快刀斩烂桃花,为了喜欢的人与家人断绝关系哪怕是死也不怕的人,居然是个胆小鬼?”
“这话别人说给你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我笑着不再说话,将她送出于府。
我转身回府,穿过条条曲径通幽的小路。
心里纷乱复杂的思绪使我疲倦不堪,一阵微风吹过,我凌乱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熟悉的淡雅清新花香传来,我抬首,不知何时走到的后院,干枯树枝已长出嫩芽,鲜黄的迎春花零星开出几朵。
快要立春了。
世人都觉得于敏是个胆大热烈,能勇敢追爱的姑娘。
真正的于敏,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不敢直视喜欢之人的眼睛,不敢大大方方的说喜欢,喜欢之人一个疏离的眼神便能让她肝肠寸断,然后哭着缩回自己的龟壳里,不敢再冒出头来。
真的是个胆小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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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冬天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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