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飘过一阵兰草香,宿泱望着挡在自己面前的晏随,面露疑惑:“你武艺那么厉害,宿迁被打得浑身是伤,造不成任何威胁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晏随没说话,身体却硬得像石头,宿泱透过他僵硬的衣摆再次看到宿迁的脸,那人青一块紫一块的皮肤上咧开一抹夸张的笑,毫不遮掩的恶意冲击着神经。
冷汗浸湿后背,宿泱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中恍然大悟:“晏随,快去宿家主宅密室护着那些铜镜!我去贫民窟通风报信!”
“晚了。”
晏随疲惫的声音和另一个趾高气扬的声线融合。
穿金戴银的男子缓步向前,宿泱望着他比宿迁还大的肚子,脸色凝重:“县令,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本县令的准丈人被你们欺辱到如此境地,还不如本县令为他讨回公道了?”
“欺辱,县令何出此言?可有证据?”
“除了你和晏随这个混血杂种,这边关还有谁如此大胆?”
宿泱笑起来:“县令,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宿家是边关最大的商户,我爹这些年行走边关经商,树敌无数,您怎么证明他身上的伤是我们造成的呢?”
“更何况……”
宿泱画锋一转,神情严肃:“晏将军虽然年纪尚小,但仍是边军的先锋将军,县令虽是一地父母官,可只是官居七品,如今直呼五品武将的大名,对其不敬,您可还将朝廷放在眼里?”
人群骚乱起来,县令脸色难看:“好一个伶牙俐齿,颠倒黑白的姑娘,之前丈人与我言明你缺乏母族管教,如今一看果真如此,不知你可听过一句话?”
宿泱疑惑地望过去,看到他肥厚发紫的嘴唇一张一合,脑海中警铃大作。
“叫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话音一落,穿着官服的徭役们从各处冒出来,将宿泱和晏随的退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混乱中,脖颈处传来一阵窒息感,宿泱护着自己差点被拽飞的衣领,再一次从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瞳孔里看到了熟悉的情绪。
深重的厌恶与愤怒,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这是宿泱最熟悉的一种情绪,曾无数次在她的生活里出现,几乎贯穿了她在孤儿院成长的全部时光。
宿泱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只是迟钝,但并不愚蠢,如此明显的恶意,怎能视而不见。
不过没关系,宿泱握紧了袖中的户外直刀,她靠自己走到了现在,以后也一定会靠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刀尖不偏不倚地刺进衙役大腿,宿泱踉踉跄跄地又被人提了起来,她望向杀得满脸是血,但还是挡在自己面前的晏随,叹了口气:“打下三路,尽量别闹出人命,不然不好收场。”
他翻了个白眼:“你下次出门的时候能不能让你的脑子一直待在脖子上,别时不时被圆形空壳夺舍。”
宿泱望着男人腰间代表将军府的玉牌,怒从心头起:“你跟个活靶子似的杵在这,你信不信要是只有我,根本用不着县令出马,那我早跑了,还用得着跟你一起被困在这里?”
晏随没再说话,宿泱当机立断找了块巨石做掩体,不一会儿,几乎成了一个血人的晏随提着剑走到了她眼前,身后是两股战战的县令和宿迁。
宿泱听到他们外强中干的喊声:“晏随,你想死吗?本来你的异族血统就足够令老将军蒙羞,如今你又整出这么大的事端,你觉得你回将军府还能有好日子过?”
视野里的晏随没说话,宿泱看着他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缓慢地转过身去,唇角咧开一抹笑。
宿泱看得出他瞳孔里的兴奋,更没错过男人笑容里藏着的嗜血,她摸了摸鼻子,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余光里,晏随从腰间掏出几把薄如蝉翼的刀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二人掷去:“是吗?那不让这件事传出去不就好了吗?”
鼻尖传来一阵腥臭,宿泱没管落荒而逃的两人,抬眼问晏随:“受伤了?”
眼前人笑着拎起自己被血浸湿的外袍:“都是别人的血,你摸摸。”
“我对你贫瘠的□□不感兴趣,想好怎么跟你老爹交代了吗?”
男人的脸沉下来,他说:“别多管闲事。”
宿泱对他的吃瘪很是满意,她笑眯眯地竖起一根食指,说:“我有一个主意。”
一盏茶后,宿泱的茅草屋里传出一阵奇怪的芬芳。
宿泱拿着从系统那里兑换的全套化妆工具在晏随身上涂涂抹抹。
“你在搞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还没完事?当心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说大哥,你衣服脱都脱了,我也在这里画上了,现在你又挑三拣四上了。”
宿泱把化妆刷夹在指尖,腾出三根手指伸到晏随眼前,拇指食指做了个虚空捏物的动作:“你这个小心眼子,真是瞻前顾后。”
晏随脊背一颤,宿泱给伤口妆做晕染的最后一笔刚落上他肌肤便骤然歪掉,给男人白皙光裸的背染上一抹不规则的红,凌乱至极。
宿泱想也没想便是一掌:“冷静点,快画好了!”
半炷香后,宿泱一边收拾化妆包一边叮嘱晏随不要蹭到画好的伤口妆,她望着男人诡异的脸色和表情,问:“你怎么脸红得跟小番茄一样?发烧了?是不是真的有伤口啊?”
探寻的手被一把拍开,晏随气势冲冲离开,却很快再次折返,身后跟着一位五官周正的中年男子。
宿泱听到他神色紧张地唤:“父亲。”
鼻尖充斥着似有似无的血腥气,宿泱望着中年人腰间锋利的佩刀,果断放弃了抵抗,然后便很快与晏随在监狱里回合。
男人脸上带着若隐若现的红痕,只着一席单衣,委委屈屈地跪在地上,宿泱望向居高临下的老将军,眼一闭心一横就挡在了晏随身前。
“还请老将军手下留情!民女愿替救命恩人受过!”
“恩人?”
宿泱悄悄抬眼觑着中年人反应,终于在那张满是厌恶和高高在上的脸上看到几分兴味。
“回将军,小女子自小丧母,前些日子更是被人污蔑偷了自家工人工钱,历经千辛万苦方才洗清罪名,不料县令大人非说家父身上的伤痕是小女子所致,小女子百口莫辩,若不是晏随将军仗义执言,恐怕早已命丧当场,大恩大德永世难忘,小女子定结草衔环相报!”
宿泱肩膀一抽一抽地假哭,背在身后的手指令明确地给晏随打手势,示意他脱下里衣。
她话音刚落,就被晏随推到一边,男人膝行上前,露出伤痕遍布的后背,相当一部分伤口深可见骨,露出狰狞的血肉:“父亲,我无话可说,您要罚便罚,要打便打。”
晏老将军神色变换,宿泱配合地冲过去打掩护:“将军,这全是您为我讨公道时受的伤,我怎么敢让您再因此受罚!”
“老将军,求您为民女主持公道!民女一届弱女子怎会打伤自己父亲?晏将军本想为民女讨个公道,却反被县令辱骂……”
宿泱顿了顿,很小声地说:“县令还说老将军您年纪大了,迟早会卸任,不足为惧……”
中年人呼吸粗重起来,他拂袖而去:“晏随,我晚点再找你算账!”
晏随愣在原地,里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身上伤痕纵横交错,伤口妆下隐藏着不少陈旧的老伤。
他呆滞而缓慢地问:“我爹对我,还是有一些在乎的,是吗?”
宿泱正从怀里掏东西,闻言抬头:“或许吧,但我用这些话为你开脱并不是利用了你爹对你的在乎,我只确定一点,他肯定会在乎自己的名誉和地位,身居高位这么久,他不会容忍别人的忤逆。”
她把玩着从怀里掏出来的铜镜,一字一句地说:“别把期待寄托在别人身上。”
晏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宿泱也没再说话,专注地打磨着怀里的铜镜。
这是她上次从宿家密室里顺手带出来的,不成想在如今成了证明清白的关键证据。
繁复的花纹雕刻了一半,镜面也尚未打磨清晰,宿泱却在镜子后面摸到了一块异常的凸起,她掏出户外直刀小心翼翼撬开外壳,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咚”的一声掉出来,滚落到二人脚下。
是一块银子。
形状规整,硬度适中,表面光滑细腻。
宿泱猛地抬眼,也从晏随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宿家的两间密室里全部都有工钱!”
宿泱再次听到系统的机械音:【“恭喜宿主,找到银锭掺假关键线索,奖励500积分。】
她小心翼翼地把银子揣在怀里:“先想办法出去,不仅是为了洗清罪名,也是为了找到本该属于工人们的工钱。”
“这还用你说!”
晏随骂道,宿泱闻声回头,这才注意到他细微地发着抖:“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发抖?”
她上前询问,纤细的手不经意擦过男人手背,这才注意到他的体温低的可怕,宿泱用体温给他暖手,还不忘阴阳两句:“瞧你冻的,到时候死了嘴都还是硬的。”
晏随体温极速上升,自觉做了件好事的宿泱把镜子塞进满脸通红的男人怀里:“送你了,姑娘我手艺好得很,看看我给你画的伤口妆。”
铜镜里影影绰绰地映照出两人交缠的身影,男人白皙脊背上的伤口若隐若现,平添几分凄美。
男人磁性的嗓音映入耳帘,兰草香愈发浓郁,宿泱晕晕乎乎地再次听到晏随的声音:“古往今来,从来没有女子给男子送铜镜的传统,你知道男女间互送铜镜是何寓意吗?”
她大脑一片空白,却在愈发粗重的喘息声中听到了尖细的女声。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宿泱凝神细听,却听到了女人细细的呜咽,随后便是越来越大的唢呐声。
她与晏随对视一眼,浑身汗毛倒竖,监牢铁窗的缝隙里,一顶小红轿子在人群的簇拥下摇摇晃晃的进入视野。
风掀起轿帘,吹起新娘的盖头。
宿泱看到了宿蝶惨白的脸,眉上一点朱红更衬得她形如鬼魅。
视野里只剩下女孩纤细双手中紧握的铜镜,宿泱望着独属于黄铜的古旧色泽,瞳孔猛然放大。
“贻我青铜镜,替我倌青丝,结发为夫妻,白首不相离……”
女人清缓的嗓音在耳边回荡,她终于想起,在久远又快乐的幼时,母亲曾不止一次抚摸屋中的铜镜,也不止一次吟唱起这首歌谣。
脑海里只剩下晏随红扑扑的脸,宿泱在自己越来越大的心跳声中僵成了一具雕塑。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诗经·大雅·卷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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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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