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25章

马车行驶了整整两天。第三天天刚蒙蒙亮时,我们到达了莫斯科。

来到公爵府,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人,我的潜意识里出现了一些不妙的想法。刚走进前厅,我就听见里间传来叽叽嚷嚷的说话声、喊叫声,还有嘤嘤啜泣。我的心收紧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挤满人的卧室。

房间正中央的床上躺着公爵,他双手端正地摆放在身体两侧,面色安详。

据说,他一个小时之前刚刚离开人世。公爵的四周像是笼罩着一个光圈,把周围的嘈杂声、日常的纷扰都隔绝了起来。没有可怕、凄凉的感受,眼前只有死亡的美丽、静穆。窗外的鸟儿发出“吱呀呀”的叫声,像在唱着清晨的第一支挽歌。

床边站着公爵夫人和卡佳。公爵夫人在哭泣,一个少年在身旁搀扶着她。那是卡佳的亲弟弟,公爵的小儿子阿廖沙。少年流露出茫然的神情,惊诧暂时代替痛苦占据了他的心。卡佳穿着一身黑衣,面色苍白,脸上没有一滴泪,也没有任何表情。她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亲。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脸上,她那伟大的面庞透着一股神性。外围站着的是与公爵家来往较密切的亲友,还有仆人、刚刚赶来的神父。

公爵夫人因伤心过度体力不支被女仆搀扶着出去了。卡佳一转身,与我的目光撞上。她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本能地向我伸出双手。我上前抱住她,她浑身冰冷,连发丝都是凉的。

“涅朵奇卡,我永远地失去他了。”

卡佳低声在我耳边呢喃,她语气平静,但一股巨大的悲痛却朝我袭来。我猛然意识到,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位真正美好、善良的人,一位高贵而谦和,未经世俗侵染的君子。心像是被撕裂开了。

牧师走到床边开始为公爵做临终祷告。祷告结束后,卡佳同自己的几位叔叔商讨安排葬礼的细节。她表现得冷静、稳重,几乎完全遮掩了内心巨大的悲伤。她完全地长大了。

公爵留下了经营状况良好的田庄以及了一笔可观的遗产。根据老人的遗嘱,全部财产的三分之一留给他曾经资助过、或是正在接受资助的孩子们,我在那个长长的名单上还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剩下的财产归自己的家人们所有,其中,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耶夫娜也在家人的行列。

公爵的下葬仪式、安魂祈祷、丧宴等事宜都由卡佳一人掌管和操办。虽然她身边不乏有帮忙的人,但拿主意的事都是她决定的。除此之外,她还得安抚自己悲伤过度的母亲和尚未成年的弟弟。她没有慌乱,头脑清晰,一切都处理得很得体。可我总担心她过于冷静的外表下那根紧绷的心弦下一秒就会断掉。

丧宴当天来了许多人,有和公爵生前有着各种关系的人,也有公爵并不认识,但因公爵的贵重人品慕名前来的人。我本以为黛西不会想去凑热闹,但她居然主动提出要和我一起参加丧宴。我们同公爵的几位远房亲戚围坐在一桌。

公爵夫人是最后时刻才出场的。她穿着讲究:一身簇新的绸料做的黑裙,头上插着黑丝绒和黑丝带制成的黑色面纱花环。但即便如此,由于身形佝偻,且神色疲惫尽显老态,她像个被华服包裹着的假人。

公爵夫人从我们身后路过时突然停了下来。我转过头,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黛西的背影。

“塔玛拉?”公爵夫人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

黛西转过头,淡淡地看了眼公爵夫人,“您认错人了。”

公爵夫人从宽大的袖口中伸出一条皮包骨头的细胳膊,一把拽住黛西,“不可能。你脖子上的痣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和那个女人一样!”

黛西不耐烦地挣脱掉公爵夫人的手,“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别装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丈夫的丧宴上?谁让你来的?”

“夫人,”我从座位上站起来,“黛西是陪我一起来的。”

“黛西?”公爵夫人冷笑了一声,“她才不是什么黛西,她叫塔玛拉,一个保加利亚歌女的私生女!”

黛西低头笑了笑,整理了下被公爵夫人扯皱的衣服,站了起来,“没错,我是塔玛拉,您第一任丈夫的情人——那个保加利亚歌女的女儿。叶甫盖尼娅·格里高利耶夫娜,好久不见。”

我难以想象在座的大部分人都生活在怎样的无聊之中,以至于黛西的话一出,所有人都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对于即将上演的故事充满了期待。对公爵家情况不熟悉的人好奇地互相打探着什么,而对公爵夫人的以往事迹略有耳闻的人则意味深长地闭口不谈。似乎无人记得了,正在参加的是一位品德高尚的老人的丧宴。

“请你出去!”公爵夫人压着嗓子说道。

“我今天来完全是因为公爵大人。他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好人,我为他的离去感到惋惜与悲哀。此外,他很疼爱我的姐姐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耶夫娜,我很感激他。”

黛西口中说出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耶夫娜的名字时,我整个人顿时震惊在原地。她认识她!不止如此,她还是她同父异母的姐姐!黛西第一次见到我时的神情,她创作时沉思的模样,她和我交往时的一切在脑中纠缠不清。

“你最好不要提起我女儿的名字。”公爵夫人脸色越发沉郁。

“您们上一代的的纠葛我管不了,但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耶夫娜是我的姐姐,她对我有恩,我不能忘记她。”

“要不是因为你的母亲,因为你,阿列克桑德拉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正如您曾经在庭审时说的那样,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耶夫娜的悲剧同您脱不了关系。怎么,这才没过多久,您自己说的话全都不记得了吗?至于我和我的母亲,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呢?”

“你给我出去!”公爵夫人终于怒不可遏,大声呵斥道。

黛西微微朝公爵夫人鞠了一躬,轻声道,“节哀顺变。”然后,便大步走了出去。我跟在她后面跑了出去。

黛西从公爵府出来后,沿着莫斯科河慢悠悠地晃荡着。我和她并排走着,彼此都没有讲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你会怨恨我吧。”

“为什么这么说?”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同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耶夫娜的关系,就连我给你的剧本——《索菲亚》,都有我的私心。我接近你并不是没有目的的。”

“你很爱阿列克桑德拉·米哈伊洛耶夫娜吧。”

“事实上,我跟她就见过两次面。我们的关系并不容许我们经常见面。但在那为数不多的见面中她给我留下了永远不可磨灭的印象。她是在童年时代唯一给予过我爱的人。”

“我对她的爱并不亚于你。既然你爱她,我也爱她,那我们的心就是一致的。至于其他的,黛西,我很珍惜你这个合作伙伴,无论你以什么方式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都不会介意。”

她对于我的回答似乎有些意外,但她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你接近我只是因为你姐姐吗?我还以为,你真的认可我,想和我合作。”我悄声道。

“很多年前,你还刚在歌剧界展露头脚的时候,我就在一个小戏报上看见过你的照片。我现在仍记得第一次看见那张照片的感受。”

“什么感受?”

她突然停下了脚步,“美。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忧郁,却又充满生命力。很像我曾经一位非常要好的朋友。”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了第一次去黛西家里时在钢琴上看到的那张陌生女人的照片。仔细想想,那个人的眉眼其实和我有些相似,但我不想问黛西她是谁。

“我其实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和你产生这么多关联。”她继续说道。

“你的母亲,对不起,我可以提起她吗?她是位歌女?”

“她是保加利亚人,早年跟着一个流浪剧团演出,来到了俄国。她不仅会唱歌,还会好几种乐器。据说,她很受民众欢迎呢。后来,她认识了我父亲,就成日和他鬼混在一起,歌也不唱了。再后来,两人在私奔的路上双双丢了性命。”黛西说这一切的时候语气很淡漠,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你知道吗?你第二次来我家,告诉我想要带着《索菲亚》在民间巡演的时候,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我母亲。对了,她也叫安娜。我当时看着你兴奋的神情,觉得缘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我笑了笑,“我们这次巡演你开心吗?”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我们沿着莫斯科河走了一大段路,在中途折返,这会儿又快要回到公爵府了。

“不过我越开心心里就越害怕。”黛西看着公爵府的大门说道。

“害怕什么?”

“怕有一天你们都会离开,你也会离开。”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好上前抱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一抬头,我看见不远处一双乌黑的眸子正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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