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狗畜生！你一定会遭报应的！”
跌坐在地上的老妇人扯着嗓子哭嚎，枯瘦如柴的手指狠命戳着一个渐渐跑远的小身影，仿佛这样能给那肉身也带来同样的痛楚。
“你迟早！迟早被人打死！头破血流！穿肠烂肚！尸身都给猪狗吃掉！”
作为本地资深野混混，小五早就被各种路人下过各种毒咒死咒，加起来够死几百年了，多这一个无所谓。
他回头朝老妇吐了一口白痰，挑衅似地从抢来的包裹中摸出饼来大嚼。
这招管用，那老太太被激得作势来追，却半天没爬起。小五见她几乎是在原地打了个滚，乐到连嘴里的干粮都喷了出来，他赶紧把比较大块的部分抓一抓，连同泥土特有的潮腥塞回嘴里。
他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先前有人说朝廷在到处建善所，流民去登记居住就能领到干粮，送流民到善所的人也能得到银钱奖励。脑瓜活泛如小五，立马就领着一群小流民去登记，这样可以粮钱双收。等排进画押领粮的队伍，听“善官”大吹到边疆安家的好处，就立马发现了不对劲——官府分明是借收容的名义在骗招苦役，收到的人全部要送到边疆去。
本来就是为了躲战争逃来中原，当然不能再回去，小五咬了几个官差挨了好些打终于逃出来。
逃出来不算完，镇上游手好闲的青壮年组成了一个叫“安家队”的团体，专门抓流民去善所来挣外快。为了躲他们，小五爬上郊外破庙的大梁，同虫蛇鼠蚁争抢地盘，饿到实在不行才冒险出来觅食。
怀抱着装食物的包裹时，小五以为今天会是个不挨饿的日子。
“你们这群混蛋！你们会造报应的！”小五坐在地上，捂着被打肿的眼睛对霸凌者哭喊。
似曾相识的话，似成相识的场景，只是被抢的人成了他自己。
不过，对流民堆里混大的苦儿们来说，这是日常。
弱肉强食，才是这里唯一通行的规矩。
小五只伤心了一会儿，他得在胃里那半块饼完全消化掉之前寻找新的“目标”下手。
借着瘦小的身材，小五猫进茶水摊子里顺走了一根长麻绳，叫上几个饥到快无理智的孤儿一起干票大的。
他有从狗嘴里抠出食的好本事、也有拦马勒索的无赖招数。
守了半天，城外的驿道上终于来了一辆马车，驾车人碰巧还是个女人，机会来了。
小五抬手示意对面的队友准备，待马车驶近，他咬牙猛扯出埋在沙土下的绳索——马儿嘶叫被绊倒在地，车厢如所愿般侧翻过来。
小流民们从藏身的地方欢呼着冲上前，不等车内人爬出，就争先空后地钻进车厢抢夺物品。
惊喜的是，车内的精致豪华在外面完全看不出来，每一件物什都长着能卖好价钱的样子。
在脑袋被人狠敲一棒之前，小五认为今天应该是个有波折但不用挨饿的日子。
这“报应”来的好快，连高兴都没来得及高兴，几个大汉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将小混混们像捉鸡崽子似的全部控制住。
“属下护卫不周，让夫人受惊了。”
小五意识到，这次该是惹了不得了的人。
“是他！是他骗我们来的，拦马绳子也是他拉的！”
同样弄明白处境的同伙直接把小五供了出来，出卖永远是在群体中自保的一种途径。
昏沉中，小五抬起头，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被人扶着，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她眼神中有惊愕与恐惧，仿佛在与来自地府的饿鬼对视。
“贱民！谁给你的胆子直视国公夫人！”
一记耳光重重地扇在了小五脸上，他明明已经把头低下了，却接着又挨了一巴掌。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一定从来不挨饿。
被扇倒下的时候，小五是这么想的。
眼睛已经快看不见了，耳朵还能用，小五听到那女子温软柔美的嗓音，“把这个领头的处理了，其他人都放掉吧。”
于是他最后是被人拽着脚拖到了一棵大树旁“处理”，感觉像是给疯牛照着胸口直直撞几下。
嘴巴和鼻子都开始涌出又热又腥的液体。
脑袋里嗡嗡作响，天旋地转间，他把胃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呕了出来。
穿厚底靴的脚踹在身上的感觉不再是痛而是麻，小五觉得自己快了，要是能再死快点就更好啦。
“住手！”
有阵风吹到脸上，原本如雨点一样的攻击倏然散开，这波缓冲让痛感又一次在□□内蔓延，激得小五的将要涣散的意识强行聚集起来。
再看，大汉们皆已退至三步开外，一位白袍公子背对自己持剑而立，另一只手做出了明显是保护的动作。
“几位壮士是想要了他的命吗！”
对这不速之客，打人者说话很不客气，“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贫道只是恰巧路过，想了解各位壮士缘何对一小儿下此重手。”
“不干你的事就不要管，快滚。”
“人命关天，壮士若不能给个动手的理由，贫道就不能坐视不理。”
许是不爽打到一半被人截胡，另一个大汉也嗤出声来，“道士，我们奉江国公夫人之命教训流民，江国公知道吗，皇亲国戚，不是你惹得起的人，还不让开！”
“当今天子施仁政，贫道云游四方，也见各路在建善所安待流民，怎么到国公爷这里，流民就可以随意被下令教训至死了？你们就不怕被人看到，修书告到御史台吗？”
“这荒郊野外，谁看到了？”
“贫道呀。”略上翘的尾音有些威胁意味。
“他娘的这臭道士真贫得很。”大汉撸起袖子恶狠狠道，“少废话！不滚就连你一块揍！”
白衣公子轻笑出声，他抬手挽了个剑花，一阵比先前还要强的风吹来。
不论是个头还是身型，白衣公子与那群壮汉都相差甚多，但在这样的气场中，总感觉一旦双方真的动起武来，胜算都会在他这边。
疼痛换来的清醒时间消耗殆尽，小五的耳朵里又开始轰隆作响，恍惚之间，他看到这几个壮汉一齐朝白衣公子扑去。
快逃。
坠入黑暗之前，小五满心希望白衣公子能够顺利逃走，更希望自己下辈子能生在个有床睡有饭吃的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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