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事多凉薄，事既如此，人也不例外。
说的就是像萧河这样的人。
萧河入魔称霸天下的那年，一共干了三件事——残杀同门，幽禁师父，辱蔑宗门。
桩桩不为人道，件件受人唾沫。
他自己倒是甚不太在意，闲暇来时便在夜里的枫树下点一盏灯，品一壶上好的清酒酿，若要问这世界对他来说有什么有趣的，那便是水牢里关着的那位........
昏暗的水牢里，天井上的水珠顺着墙壁的缝隙滴落在池里，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声音。四周潮湿，阴暗的墙角下早已爬满了深绿的苔藓。
祝崔玉半个身子被泡在水中，双手被铁链钉进筋骨绑在背后的铁柱上。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沾染雪白的衣襟，血与水混合交融成一大片，狼狈不堪。
“把门打开。”萧河朝着守在门前的侍卫冷声道。
“是，殿下。”侍卫毕恭毕敬地将门推开。
祝崔玉听到外面的动静，费力地抬起自己的眼皮想看清楚来人。湿漉的额前发碎遮挡住她的视线，加上长时间待在这黑暗环境里，她的视力早已浑浊，只得依靠自己还尚灵敏的听觉。
“师父，近日在这里待得可还好啊？”
萧河傲然地把玩着手中的玉戒，朝着祝崔玉讥讽地道。
听闻来人的脚步渐渐靠近，她张开长期因未饮水和食而龟裂的嘴淡淡开口：“萧河.......”
嗓音低哑又沉重，像似远古沉寂已久的钟。久违听到自己的声音时，她自身都愣了几秒，以前那宛如银铃般的莺声仿佛只是过去的一场梦。
萧河见状蹲在她的面前，细瘦的手指掐住祝崔玉的下巴用力抬起，逼迫她抬头看向自己。
“难为师父还记得我这个徒弟。”他的声音像鬼魅一般传入祝崔玉的耳朵。
她只得被迫抬起头看向蹲在在自己面前身姿挺拔的男子，看不清面容，只能模糊地辨析一点轮廓。
祝崔玉在内心嘲讽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的视力竟然弱化到如此地步，居然连面前之人的脸都看不清了。
可是此人却是自己熟悉到，即使不用看，她也能知道是谁的人。
她的徒弟......萧河......
作为青玄宗七大尊者之一的洛云真人，祝崔玉无疑是老天爷都追着赏饭吃的天之骄子，年纪轻轻，座下便有三千弟子。
而萧河......便是那三千弟子中的其中一位......
若要问那三千弟子从何而来，那只能说她有个怪癖，每当她下山去斩妖除魔为民之时，总要为镇上最勇敢听话的孩子盖上一个特属于自己的章，表示赞许和表扬。
可是不知道为何之后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只要被她洛云真人盖过章的孩子都是被她亲手教授过术法且亲口承认过的弟子。
至于有多少个，她自己也记不清了，世人说三千那就是三千吧，可是跟在自己身边在殿内居住的明明也才三个。
刚好萧河就是这第三个徒弟。
记忆里的萧河似乎弱弱的，很少说话，瘦小的身影总是喜欢跟在自己和各位师兄师姐后面。
却不知什么时候起，自己身边乖巧可爱的徒弟竟变成了如此桀骜的少年？现在的他，用阴险、叛逆、恶毒来形容并不为过，毕竟青玄宗可是亲手毁在了他的手中。
祝崔玉无奈的叹了口气，想起自己之前确实很少对他有过照料，更多的只是学习上的教授。看来是她这个做师父的没有时刻关注到自己徒弟的想法，以至于让他做错了事，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是为师的......错，为师不该.......”祝崔玉艰难地开口。由于喉咙间疼痛沙哑，她只得一个字一个字地缓慢往外蹦。
萧河撑着身子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忍不住嗤笑出声，清冷的笑声在不算大的水牢里回荡，间后传入两人的耳畔。
他神情有些癫狂失控，五指用力掐住祝崔玉的颈勃，手背上青筋突起。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他咬牙切齿道。
祝崔玉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尽力昂起头来呼吸头顶稀薄的空气。
“你不知道，徒弟我来教你，”萧河嘴角勾起一抹莫名的笑，“你应该说，你洛云这辈子都不该收我萧河为徒。”
“不......”
祝崔玉正欲反驳，萧河却不爱听下去，他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女子因缺氧涨红的脸，甩开手上的力道：“无趣。”
“多久没给吃食了？”萧河不耐烦地背身对着门口的侍卫道。
“回殿下，已经五月有余了。”侍卫弯腰向着牢中的人答道。
萧河听后摆了摆手，余光如刀锋般扫向那些人：“给她吃点，别让她死在牢里了。”
听后的侍卫不敢造次，只得连连答应。
他们也不敢妄加猜测自己的殿下与牢里那位的关系，但总听说牢里的那位曾是殿下的师父，青玄宗赫赫有名的洛云真人。
可是不知怎么的，两人竟反目成仇，最终败下阵来，被自家殿下关在了这暗无天日的水牢里。
他曾通过铁栏偷偷往里望过一眼，虽说这洛云真人满身污垢泥泞，却也不难看出是个不多得美人，也不知道自己殿下是怎么想的。
这位侍卫在内心吐槽着自己的想法，却未曾想萧河竟已经从牢中走了出来，到自己的身边。
“你在想些什么呢？”萧河的声音似坠入寒冰的冷。
侍卫见他在跟自己说话，心下一紧，双腿忍不住开始颤抖，却也不得开口道：“回......回殿下，在下.....一时失了神，还望殿下责罚。”
“哦？”萧河轻挑浓眉：“那你告诉我，是为谁失神？”
侍卫此刻再也稳崩不住，直接朝着面前之人跪了下去，眼神却不自觉的往水牢中的人望去：“在下......在下并未......”
“拉下去砍了。”萧河还未等他说完便淡淡开口，对于他来说，似乎杀一个人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殿下饶命啊！！殿下饶命！！！”侍卫的惨叫声回荡在整个牢里，直至逐渐消失。
萧河回头见身后的祝崔玉没有什么动静，轻声啧了一声后便甩手离开，留下一抹黑红。
祝崔玉看着消失模糊的红色身影，喉间传来一阵血意，不禁吐出一摊血来。
她忍住接下来的吐感，自顾地摇头。
你错了萧河，不是不该收你为徒。
而是一开始就不该留你......应该直接杀了你......
萧河还未走进寝殿，一阵妖娆的女声便从身后传来。
“殿下，你又去那牢里看那个女人去了。”
来者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娇柔的嗔怒，双手如蛇尾一般缠上了萧河的后背。
“放肆。”萧河冷冷开口，他轻手一挥，背后的女子便应声摔了出去。
“殿下可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你可知当初是谁将你找回来的。”腾娇从地上妖娆爬起，对着面前的人有些幽怨道。
腾娇是九头蛇妖的化身，也是萧河重要的手下部将之一。萧河想起早在青玄宗之时，腾娇便找上自己认了主。
可惜现在不是在青玄宗，他也不是当初那个只配任人宰割的萧河。
“人都抓回来了吗？”他不耐烦地问道，抬手揉弄着自己的眉心。
“都压在外殿的呢，只不过啊，不小心逃了一个。”腾娇小心地说道。她知晓面前之人的疯批程度，自从青玄宗覆灭之后洛云真人被抓，这位的思想就越来越琢磨不透了。
“哦？居然有人能从你的手中逃走？”萧河坐上主位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倒是说说，是谁？”
腾娇见状，只得压着声音试探性地看着他开口道：“是......蕴灵尊者，祝归。”
萧河悬在空中的手一顿，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殿下你看是.......”腾娇等待着他的命令。
萧河似乎想起了这号人物，蕴灵真人祝归是七大尊者之一，同时也是......祝崔玉的亲妹妹。
记忆中的祝归不喜剑术，奈何天资聪慧，硬是登上了尊者之榜。祝崔玉现如今也只有她这一个妹妹，自然是万般溺爱。
萧河有些头痛，索性直接不想了：“将她抓回来。”
得了命令的腾娇自然知道怎么做。
“等等，”他忍着头痛叫住了即将转身退下的腾娇，“要活的。”
女子有些诧异，却也不敢多声质疑些什么，只得暗声应道：“遵命。”
月光透过天井洒落入水牢，祝崔玉抬头望向光亮的地方喃喃自语：“又是一天了.......”
“饭菜来了。”侍卫将饭菜端入牢中后便迅速退出去落锁，不敢在其中停留。
祝崔玉见这小子被吓到的模样有些好笑，自己现在这个样子难不成还会吃人？
饭菜虽在眼前，她却没了胃口。
说到底，青玄宗的陨落与她拖不了干系。
尤记得当时萧河入魔叛变后带着他的四位部下提剑直冲青玄宗，宗门上下竟无一人能敌。
千万人当中，只见他抬手直指着祝崔玉冷声道：“把洛云交出来，我等便离开青玄宗。”
“放肆，洛云可是你的师父。”一旁的凌霄真人气得指着萧河的鼻子道。
“哦？”萧河凝诀御剑欲将他刺去，却被祝崔玉拦下。
她抬脚走上前，与一身黑红衣的萧河对立：“你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萧河看着眼前如雪霜之人竟会乞求自己，他放肆地笑了起来，显得有些癫狂：“你跟我走？我没听错吧师父，你竟然肯跟我走，哈哈哈。”
大笑声直入云霄。
后面发生的事她也不清楚了，想记却又记不起来，被关在这里太久，久到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浑浊不堪。
只记得有一次萧河来到自己身边，带来了一个消息，青玄宗覆灭的消息。
是怨恨？悲愤？还是仇视？
不，萧河想要的情绪她都没有，只有一贯如往日一般似水的平静。
被关太久，久到她都快忘记自己应该有哪些情绪。
那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萧河杀人，牢里的侍卫堆积如山，直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再无一人。
“萧河.....不要再错了。”她看着面前已经杀红眼的人，不自觉间眼角竟流下一滴泪。
“师父，你哭了，你居然为我哭了。”萧河沾满鲜血的手缓慢抚上她的脸颊，抹去那滴泪。
他脸上竟浮现出不知所措地笑：“师父，你是在乎徒弟的对不对，你说！你快说！你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萧河的叫喊声接近癫狂。
祝崔玉索性闭上眼不再接收他的话语，良久才顿道一句。
“萧河，你疯了。”
是的，疯了，都疯了。
要是能重活一世，她定要将这孽徒的所有罪恶通通扼杀在摇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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