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时没有遇见红月,回来时小弟子们多少有些放松了警惕,而宗门想要顾青峥带一带师弟师妹,这一趟来的都是些有天赋的年轻弟子,入门时间不长,也不曾下过几回山。
关于双月当空的凶险,传闻听了许多,在山上也经历过许多次,却是第一次在无遮无拦的城外遇上,一时紧张起来,忙中出了许多错。
或是飞虎没有控制好,叫嚣起来,与旁边的同类喷着响鼻互相撞击着。或是哆哆嗦嗦地画着法阵,画的一团糟,越急越画不成样子,骇得面色发白。
小弟子们要用玄铁锁将车体锁在一起,可玄铁锁在手中叮当响,装锁的小弟子扣了两三次都不曾将锁扣中车体上的挂钩。
好容易画好了一块法阵,念法决时又脑中一片空白,小弟子只能带着哭腔求问身旁同门。
他们急停在一片树林里,在顾青峥清理出来不大的空地上,十来个人,十只飞虎,造出了沸反盈天的架势。
但越是乱越是慢。
红月侵蚀着天际,天色越来越暗,一片焦躁中,只有顾青峥还冷静着,梳理着、解决着小弟子们的问题。
他紧紧握着徐宴芝的手腕,带着她左右穿梭,一个一个确认小弟子们画下的法阵。
这不是一种符合他们身份、合适出现在人前的姿势,但恐惧之下,无人多看徐宴芝一眼。
徐宴芝虽然有许多次盯着阵法,皱着眉头,想要说些什么,但看了身旁人的神情后,又将话咽了下去。
众人团团忙碌着,都想赶在银月也升起前完成法阵。
十辆飞虎车车头冲外,车尾冲内,画出一个圆。飞虎被蒙上眼睛,堵住耳朵,栓紧了缰绳,背脊上施上镇定的仙法,以求在双月当空时,不要因恐惧不安而发出声响。
被车包围住的圆心内,地上画上了法阵,十来位小弟子面朝外,盘腿坐下,手上捏起法决。
圆心中,顾青峥也如小弟子一般的姿势坐着,只是他一手捏法决,另一只手还不忘死死捏着徐宴芝,让徐宴芝只能靠着他,勉强地歪坐在地上。
在最后一丝天空被吞噬前,北域仙人们以顾青峥为首,一齐念诵起了古老晦涩的暗语。
他们身上的法阵一点一点地亮起,光亮慢慢朝着顾青峥汇聚,一张闪烁着荧光的光幕出现在半空中,缓缓落下,将林地中这整齐的圆笼罩在其中。
微弱的荧光渐渐熄灭,能用肉眼分辨的光幕融化在夜空中后,血红的月光从天而降,只是那光,宛若实质一般被挡在了半空,并没有落在众人头顶。
他们成功画出了法阵,可却无人为此感到兴奋。
众人呆呆地抬着头,看着如血液一般的月光,散落在半空中的结界上,汩汩地流淌下来,流向远处。
月光染红了静谧安宁的雪林,让洁白无人触碰的雪变做成片成片渗人的披挂,树木开始微微颤动,一些尖细高昂的声音从它们体内迸发,凝神看去,树干中似乎有丑陋的面孔张大嘴尖叫着,要撑破了桎梏出现。
这一霎,四面八方、天上地下,无数张模糊的、丑陋的脸从树上、飞鸟上、走兽上一齐喊叫,宇宙万物都尖叫起来,尖细的、刺耳的声音化为锐刺,密密麻麻地扎向结界中的众人。
他们仿佛一叶扁舟,行使在激起滔天巨浪的汪洋大海中。
处在结界正中心的顾青峥清晰地听到了四周小弟子们牙关打颤地咔咔声。
他看了看四周,见红月光的攻势暂时对结界无效,提高了音调道:“凝神!闭眼!”
他话音未落,天边忽然又蒙蒙亮了起来。
一轮银白皎洁的月亮,按照它惯常的路线,慢慢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
鲜红的月光掺进了银白,并没有变得圣洁,反而缓缓变做了妃色,添了一丝诡异的柔情,让那些尖叫声渐渐停息下来。
海浪变得和缓,但顾青峥能看到漆黑的海面,他知道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不要凝视月光,否则会被月光蛊惑。”
顾青峥谆谆叮嘱着。
只是才说完,他手上倏地一紧。
他颔首看去,只见徐宴芝怔忪地望着结界外如梦似幻的妃色夜晚,不由自主地想要站起身来。
她被什么东西所引诱,脸上扬起了朦胧的笑,眼眸中像是覆了一层纱,模模糊糊地倒映出红。
月光引诱着她离开这个庇护所,回到甜蜜的家园。
顷刻间,顾青峥忘记了呼吸,生出一个极具诱惑的念头。
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扣着她的手腕,但只要一松手,这个女人便会带着他隐秘的恨与欲念,独自走向血色的良夜,再也不见。
再也不见阴暗难言的渴望,再也不见辗转难眠的夜晚,她将剜走顾青峥心头流着毒汁的疮口,还给他缺了一块但不再病态的心脏。
他脑中如这妃色之夜一般,起了惊涛骇浪。
顾青峥的视线如有实质,一动也不动。
看得一会儿,徐宴芝竟然若有所觉,缓慢的、一顿一顿地低下头,她眼中一时变做琥珀色,一时变做红色,脸上轻微抽搐着。
她微微张嘴,似乎想要对顾青峥说些什么。
被月色映照得分外冶艳的脸,诡异地做着表情。
“青……青峥……”模糊的声音从她嘴中传来。
徐宴芝的神智似乎在失去与重返间反复,她的脸上慢慢涌上哀愁,挣扎着,迟缓地,向顾青峥张开了右手。
她的右手中藏着北域掌门密令。
她不能死。这是宗门交予顾青峥的任务。
光怪陆离的想法离他而去,顾青峥回到了现实中,重新开始呼吸。
月光依旧,雪林中充斥着淅淅索索的喧嚣。
顾青峥垂眸,用力拉了徐宴芝一把,教她整个跌入了他的怀中。环抱着怀中人,他又拿起地上掉落的她的斗篷,展开将她紧紧裹在里头,不露出一丝缝隙。
徐宴芝任由他动作,眼神虽然逐渐褪去了红,却仍然柔软如猫儿般依偎着他,右手更是缓缓搂上了他的腰。
她闭着眼,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只肯听底下那颗心扑通地跳动,以求模糊掉耳畔旁那些细碎的轻言细语。
——不要,不要再说了,她不会回去。
在此期间,外围面朝外端坐的小弟子中也有修为不够,被黏稠月光所引诱,摇摇欲坠地挣扎起来的。
顾青峥坐着不动,一手揽着徐宴芝,一手轻弹空气,带着灵力不偏不倚地击打在小弟子的后脑上,瞬间让他清醒过来。
如此这般,这些第一次遇见双月当空的小弟子们,险之又险地在顾青峥的庇护下捱过了半个夜晚。
顾青峥怀中的女子,也在他面前显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乖顺,只绵软无力地伸手勾在他腰间,将头埋地紧紧的,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这样的乖顺,让他无意识地隔着重重衣物,轻抚着她还未伤愈的背脊,换来她不时微微的颤栗。
到了后半夜,众人终于把握住了面对月光的方式,甚至能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偷偷打量结界外头的雪林。
他们以为这一晚将有惊无险地过去了。
其中最强的小弟子想要回头与顾青峥说些俏皮话,缓解一下同门紧张的心情,头才偏了一分,后脑勺便被灵力击中。
“凝神,莫要回头。”
顾青峥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诸位原本有些松懈下来的小弟子们被冻了一个激灵,连忙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他们心中都想到,顾师兄一贯好脾气,想来是我们太过无用,才惹得师兄生了气。
如此都愧疚万分,再没有谁敢东张西望,各个都将眼睛闭好了,静气凝神地摒除杂念,不教莫测的力量将自己引诱。
直到红月缓缓坠入地平线,月光慢慢恢复了原本的颜色,结界外的诡异与喧嚣渐渐平息,他们其中最大胆的那个才战战兢兢地闭着眼道:“顾师兄,双月当空算是过去了吗?”
他听到后头的顾青峥嗯了一声,声音莫名喑哑。
不等这个小弟子感到奇怪,顾青峥又补充道:“我们运气不错,这一回的红月力量不强,且此地远离无尽之崖,今夜既未碰见丢了魂魄的灵兽,也未碰见业鬼,算是平安度过。”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让小弟子们生出了些劫后余生的喜悦后,又道:“不过,此前也有红月落下后,从无尽之崖爬出来的业鬼游荡至七峰山下的记录,回去的路上也要万分小心。”
这一来一回,小弟子们的心情被闹得七上八下,少不得要哀嚎几句。
待到银月也落下后,他们起身整理法阵,见徐宴芝身上的斗篷皱成一团,鬓发紊乱地抱着膝盖,倚在顾青峥的背上,也只当她与自己一般——
可怜见的,徐夫人自来被宇文掌门捧在手心中,此前从未在野外遇见这般景象,又听得顾师兄说回程恐怕还会遇见业鬼,吓坏了吧!
至于徐宴芝左手手腕上清晰的指印,待到他们重整旗鼓,准备返程时,已经消失殆尽了。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车中,身上裹着被揉皱的披风,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望着车窗外出神。
飞虎车重新跑动起来,他们继续往北,想要离开这片雪林。
在林中穿梭时,有几个瞬间,树与树之间留下了缝隙,让徐宴芝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感到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的接近。
别过来。
她在心里默默对它说道。
那东西似乎听见了,慢了下来。
徐宴芝睁大了眼,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远处,直到他们离开了这片雪林,将一切抛在身后。
她仍旧没有收回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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