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顾青峥来自北域大仙家。

顾家嫡系每代中都有许多人被宗门选中,从此踏上仙途。在千年前,顾氏还曾诞生过一位北域七峰掌门,是不折不扣的一流仙家。

只是,北域仙人们都知晓,顾青峥是顾氏养子。

传言顾青峥出生于某个依附于顾氏的小仙家,父不详,他的母亲声称他是顾氏骨血,将他送回顾家后,从此下落不明。

因为这一桩桃色丑闻,顾氏不得不捏着鼻子将他收养,只是为了声誉,他们对外宣称顾家收养他只为怜惜顾青峥天赋异禀。

为了逃避不怀好意的视线,莫约有数年时间,顾家将他藏了起来,不教任何人知晓顾青峥去了哪儿,等到他的身世被淡忘,一流仙家又出现了新的丑闻后,才让他重现人前。

再现人前后,顾青峥的光芒终于全然展现。

十余岁参加北域宗门大选,成为当年入选弟子中的佼佼者,时隔八年,入门后第一次弟子大比中,顾青峥从诸多外门弟子中杀出重围拔得头筹,众目睽睽之下,宇文令问他,想要什么奖励。

顾青峥当众直言,他想拜掌门为师,求宇文令给他一个机会,他愿以身侍奉师父,定不会辜负。

一个入门不过八载的小弟子,竟然有勇气提出这样的要求,想来当时的宇文令觉得十分有趣,他点了点头,同意了顾青峥的请求。

于是,当时不过二十出头的他,被宇文令收为亲传弟子,一步登天,从七峰山下,来到了太阴峰上。

徐宴芝并没有亲眼目睹顾青峥在弟子大比中的风采,她那时被暗疾折磨,难得缺席了这样重要的场合。

等到顾青峥带着他的剑,孤身一人来到了太阴峰后,她才从小弟子口中得知了这件事。

宇文令第一次收徒,只记得下令让徒儿来到太阴殿,随后便急不可耐地闭关修行,全然忘了安排顾青峥的衣食住行,甚至也忘了对徐宴芝说一声。

顾青峥与他的剑一起,茫然站在太阴殿前等待了许久。

或许这是丈夫对徒儿的一种试炼,不过以徐宴芝对宇文令的了解,她的丈夫大抵是忘了。

她在小院中等到了第二日天明,仍旧没能等到宇文令的只言片语,起身去瞧时,发现丈夫早已闭关不见人。

这样的事情总是时常发生,徐宴芝叹息了一声,想了一想后,吩咐小弟子将殿前一间无人用的小院收拾起来。

那时正是北域的冰雪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天方才亮起时,即使有结界保护,也是太阴峰上一日内最寒冷的时刻,顾青峥即使拿了弟子大比的头名,当时也只上山不到十年,堪堪修到了筑基境界。

圣山苦寒,一夜过去,不知他可还好。

徐宴芝思来想去,拿起丈夫赠与的灵兽皮斗篷,又亲手制了一杯炊玉饮,趁它还滚烫着,捧在手中往外走去。

她没有让小弟子们陪伴,独自一人来到了太阴殿前。

太阴殿与七峰其余宫殿风格迥异,它奢靡华美,端的是仙山琼阁之态。

正殿建于高台上,往下有九百九十九层灵石阶梯,殿前广场几乎一望无垠,广场尽头,有一座仙门,门上无字。

以此门为界限,里为太阴殿,外头另有高堂邃宇,居住着宗门中较有天赋的小弟子,一为接近圣山,灵力充沛有利修行,二为操持太阴殿中琐事。

那天实在过冷,除却在殿中值日的小弟子外,太阴殿外一片寂静,静得只剩雪花落在结界上的声音。

偌大的华美宫殿虚浮地飘在高台之上,天上地下浸透在晶莹的冰雪之色中,如梦幻泡影。

抱着长剑,在门前站了一夜的顾青峥几乎要与太阴殿化为一体,他的发梢、睫毛、眉间都染上了霜,脸色惨白,几乎变做了雪花而去。

顾青峥在意识模糊的边缘,见到了从梦幻泡影中走出来的徐宴芝。

她穿着月白的斗篷,手上挽着一件皮毛,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灵药。

兜帽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苍白、巍峨的太阴殿,大雪纷飞的圣山,都是她红唇的底衬。

那抹红刺痛了顾青峥的瞳仁,他眨了眨眼,睫毛上扑簌簌地落下冰来。

徐宴芝缓缓走到他的面前,她伸手揭下兜帽,琥珀色的眼中倒映着顾青峥的影子。

“你还好吗?”

一个柔软的女声传到了顾青峥耳中。

或许是太冷了,望着她的脸,顾青峥青白的唇开始颤抖,而后他的身躯也开始晃动。

他睁大了眼看着徐宴芝,长剑从手中滑落。

长剑坠地,撞在青玉石板上发出了刺耳的响声,在太阴殿前回荡着。

徐宴芝暗叹一口气,嘴角上扬到完美的角度,伸手接住了将要与剑一同坠地的顾青峥。

他一只脚单跪在地,僵硬的手被徐宴芝握在手心,上半身埋进了她身上厚厚的斗篷里。

暖意瞬间流过顾青峥的四体百骸,本能驱使着他不要离开,可他却艰难地仰头看着徐宴芝,颤栗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寒……”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先莫要说话。”

徐宴芝一手捧着他的脸,一手将手中的炊玉饮喂到顾青峥的嘴边。

些许炙热的液体沿着他的唇落在她的指尖,继而滴答砸碎在他的剑上。

“太冷了,你先喝下这杯炊玉饮,我再带你去你的住处。”徐宴芝面上有些浅显的怜悯,“掌门事务繁多,你若缺些什么,只管与我说。”

说到这里,徐宴芝呀了一声。

她稍稍用力,将顾青峥扶起,笑道:“还未与你介绍我是谁,我姓徐名宴芝,是你的师娘,你叫青峥,对吗?”

闻言,她手中那只冰冷如雪的手倏地用力,反扣住徐宴芝,握得她发痛。

徐宴芝偏头看向窗外,回忆起了与第一次见到顾青峥时的场景,她已经忘了那时他的模样,只有手中那一丝的痛楚,时隔许久,她还偶尔会想起。

他成为宇文令的徒弟后,只在徐宴芝面前失态过这一次。

因此,在她的丈夫死后,她曾设想过许多场景。

或许他们会有冲突,或许他会破坏她的谋划,每夜吸食浓香,半梦半醒时,徐宴芝昏昏沉沉地想着关于顾青峥的种种,他浅笑的模样重重叠叠挤满了她的脑子。

千算万算,她还是没曾想到,顾青峥这条喂不熟的狗,不仅想要师父的遗产,还觊觎上了师父的遗孀。

只是她还没有想明白,顾青峥是真的想要师父的遗孀,还是某种软弱无力地反制呢?

徐宴芝想到此处,不仅不恼,反而生出了熟悉的、下作的兴味。

她不再任由顾青峥动作,徐宴芝稍稍用力,将手反过来握住了他的,随后沿着这只常年习武略显粗糙的手,慢慢向上滑动。

仙人都爱穿长袍广袖,不仅彰显风姿,也方便了某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

徐宴芝柔软的指腹,一点一点划过了身边人的小臂,她分明已经极尽轻柔,可仍然能感到手下这具□□的紧绷。

“青峥此行可还顺利。”徐宴芝看着窗外,放软了身子靠在座椅上,手却依然轻轻抚弄着,“盏室花的果实,被你收在锦囊中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来,她收回了在顾青峥手臂上游弋的手,意有所指地划过了他的腰间。

顾青峥看向她,眼神晦暗不明,语气倒是一如既往的恭谨:“遇到了一些麻烦,但都解决了,果实按照玉衡峰的办法好好处置过再放进了锦囊中,教师娘放心。”

他说着,又将徐宴芝调皮的手握住,细细地、一根一根揉捏着她的手指。

飞虎车两边车窗大开,前头驾车的小弟子耳朵一动一动,暗自偷听着车厢中的动静。

车中两人一来一回,言语中是母慈子孝,只是驾车人看不到的地方,徒弟放下了伪善的面具,露出了面具下的真容。

飞虎车速度极快,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们便回到了太阴峰上,小弟子将车在太阴殿的侧门,顾青峥先下车,而后恭谨地身子前倾,伸手接了一下徐宴芝。

他十分有礼,手被宽大的广袖包裹,注意着没有直接触碰到师娘的手。

此时许多小弟子围了上来,一边向徐宴芝他们行礼,一边帮忙将两只飞虎从车上解下,赶去栏厩中。

徐宴芝冲小弟子们点点头,紧了紧斗篷,往后院走去。

顾青峥落在她身后半步,在她步入宫殿前叫住了她,将一枚从锦囊中拿出来的卷轴塞进了她的手中。

他的眼眸沉沉,是徐宴芝厌恶的黑。

“我在山下的仙城中,遇见了岳竺。”顾青峥凑在徐宴芝耳边轻声道。

徐宴芝反应了一会儿,才记起来岳竺是谁,她捏着手中的卷轴,望着顾青峥挑了挑眉。

“岳竺知晓我会路过那儿,特意提前等着我。”顾青峥越说,语气越怪异,“他请我将卷轴交给您,他说,若您愿意,可在开山门后去揽云大泽……”

徐宴芝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她伸手制止了顾青峥接下来的话,柔声道:“我知道了,你且先去将东西交给吕长老,好生修养几天吧。”

两人眼神交汇,心中各自闪过念头,面上却挂着一样的笑容,道别后走上了不同的路。

徐宴芝回到她的小院,将顾青峥送来的卷轴展开,果然见里头印着揽云大泽岳竺的印。

卷轴中写道,自上次一别,岳竺心中对徐宴芝念念不忘,想来在下任掌门继位后,她留在北域也是尴尬,不如来揽云大泽,岳竺还未曾有过道侣,此时正虚位以待。

徐宴芝一目十行地看完,转念一想,又点了一盏灯来,运用上灵力,仔细地用火去燎了卷轴。

上头又显出了一行字。

她读完后一笑,将卷轴扔在箱笼中,与宇文令的画像放在了一块儿。

做完这一切,徐宴芝俯身点燃浓香,坐在床沿上褪下了身上衣裳。

她背对着桌上的小镜,细细地查看着背上的伤痕,自上次用过药后,这些狰狞的印记已经淡了一些。

徐宴芝松了一口气,披上了一件衣裳,随意地从锦囊中拿出了一枚手巾。

手巾是上一回顾青峥在宇文令的灵前递给她的,事情太多,她一直忘了还回去。

徐宴芝将手巾捏在手里拉扯了一会儿,随后轻笑着将它一齐放进了箱笼当中。

“开山门后,我再留在山上也尴尬……”徐宴芝怪声怪气地模仿着卷轴中岳竺的话,“不如逃去揽云大泽,又去当谁的师娘好了……”

说着说着,她觉得有趣,兀自笑了起来。

“可惜了……”

回想着今日见到的顾青峥,全须全尾,毫发未损,徐宴芝遗憾地将被他握过的那只手拿到眼前,幽幽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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