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有钱赚,王大至于要费尽心思把人从那么远的地方拐来到这里吗?说到底,还是你们想买,王大才有生意做。”
“我、我放你走!我放你走!你不要再来了!”
女鬼长着玉娘的面孔,道:“玉娘可以走,可惜……我不是玉娘。我不是我,是我们。”
“你……你们?”
“两条路,要么,你也被我们缠上一回,让你日日夜夜被我们抽髓□□,痛苦枯竭而亡,要么,你现在就可以死了,倒用不着那么痛苦了!”
“不要……我不要!”
“不要?”女鬼厉声道,“现在知道说不要了?那些女孩儿们被绑来的时候,怎么不见一个人站出来说不要呢?我只是让你也体验一回身不由己的滋味,你怎么就说不要了?”
周围寒气又弥散开来,牛四失了温,卸了力,看起来就跟被女鬼吸食了精气一般动弹不得。惊惧也随着寒气入体愈发强烈,牛四喊道:“我没杀人!我没杀人!没有!”
女鬼道:“我也没杀你啊,只是让你二选其一,选一条路,你怎么就不肯呢?”
“你……你们这群疯子!厉鬼!”牛四恼羞成怒,倒增了三分胆,大声争辩道,“从古至今,女子就是为了给男子享用的!就算你是贵族出身,也只是个女子,是女的就要认命!”
“你说,我们要认什么命?”
牛四干脆一股脑地就把心里想到的统统说出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就是规则,这就是你们的命!”
“我们和你们有什么媒妁之言?”
牛四道:“媒不媒妁的都一样,你们就不能选男人,只有男人来选你们的份儿!有人要,你们就该高兴!”
“若是都不想选,都不嫁呢?”
“不嫁?你去看看那些不嫁的女子下场有多惨,你就知道,我们其实是在做好事,救你们!世上就没有适龄女子不出嫁的理儿,嫁到哪里都一样!到了我们这里,有家人,有儿女,你们怎么就不肯老老实实过日子呢?”
“贵族出身的怎么都能嫁到贵族去,怎么被绑来你们这儿受苦还成了救我们了?”
“那你回去!你回去让你阿大看看,你阿大还肯不肯要你?一个不遵守世间规则的女人,你以为世上还能留你这样的人存在吗?一身反骨,倒反天罡,你们这样的行为在天下人眼里就是耻辱!世上除了我们这些人,还有谁敢要你们?”
玉娘吼道:“我阿大自是要我的!”
“哼,”牛四冷笑一声,道,“你真是天真,出嫁从夫,就算你阿大肯留你,周围人会答应吗?你已经只能属于我牛四,这就是天理规则!”
“若这真的是天理,那天理怎么又容许我们化成厉鬼找上你?若你说的天理真的无可指摘,是不是只要天理没发话,我们也可以在这里折磨死你?”
“天、天底下就是这样的!你到哪儿说理都一样!”
“规则只束缚生人,可是我们已经不是人了。你要说理是吧?等天亮,你自去村子里看看,看谁会帮你。若是没有人帮你,夜幕降临,你这条小命可就捏在我们手里了。”
“阴、阴曹地府也得是我这规矩!”
“哈哈哈哈……”忽而千百个女子的声音从玉娘口中笑出来,说,“你错了,阴曹地府,说得像你见过似的。瞧你这么嘴硬,一下子把你杀了还真便宜你了。”
“天理何曾说过我们要受你的摆布?天理何曾说过嫁鸡随鸡这种话?这到底是你们男人的理还是天理?要我们说,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间的天理!牛四!从前力弱打不过你们男人,现在,你就别想再有好日子活!”
厉鬼并不像放过牛四,眼见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玉娘手指抚上牛四下巴,柔声道:
“夫君,既然你说我只能做你的人,是人是鬼我都是要长伴你左右了。那我便先给你讲讲死后会发生的事吧!那地狱牢里一排一排都是刑具,你看不见其他人,只有你自己。若是无人救赎你,你便只能日日夜夜待在牢中,忍受无尽的痛苦。”
“救我?只要有人救我,我就不用下地狱了?”
彼时牛四在赎己狱里任打任骂都没有怕过,那是他坚信天理在他。现在恐惧却随着寒气一步一步蔓延至他的心头,若他真的被判有罪,天理难容,还有谁能救他?
“是啊夫君。”玉娘温婉道,“只要有生人知晓你的罪状,明白你即将面临的酷刑,却还能坚信你无罪,说你的所作所为全都符合你说的天理,有人给你担保,那你便不用到地府里来了。”
“真的?”牛四欣喜,这样的人,村里一抓一大把!他何愁找不到人!
“只是啊,若是无人救你,都说你该死,那你便真的该死了。”
——
外面风声时刮时停,想来那牛四在姜静婉手里是扔出去又被抛回来。江芥也没闲着,扒拉着家里冷却下来的灶膛,这回却不是要清灰,而是找了草木灰兑水。
一整盆水和了草木灰,在烛光的映照之下,灰白一片。江芥脱了衣服,往自己身上抹上灰白的草木灰水。
刷了一层,肤色却还是红晕。江芥不死心,又多刷了几层,再一看,果真一副被吸□□血行将就木的肤色。他满意地欣赏自己要死的妆容。低头一看,桌子上是姜静婉取下的骨簪。
他拿着骨簪盯着看,眼里却全是各式各样的姜静婉,有在省罪牢里一副衰样的,有在牛四面前战战兢兢的,还有方才扒拉着自己头发扮女鬼的样子。
“你说这姜静婉,开窍之后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连扮鬼都这么得心应手,我这个幽都土著的鬼都比不过她。”
鸡鸣破晓,半山腰突然传来一声凌厉的惨叫。
“救命啊!救救我!”
江芥知道,那是姜静婉放牛四出来了。
他推开房门,行尸走肉一般循着牛四的呼喊声走去,灰水粉刷的皮肤在太阳的照射下看不出半点生机,眼睛则由于彻夜未谁而涨得通红。牛四看见魏几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他见魏几这副半截入土的模样先是吓了一跳,他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后他又不死心,凑上前去说:“魏几!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只要有人说我们是对的,我们就不用下地狱!我们没有错!你说啊!你快说!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我们没有错!”
只见魏几眼神飘忽,精气全无,开口便只是沙哑的气音,半瞎一样地看着牛四说:“我已经看见地狱了。”
其他村民听见牛四惨叫,闻讯过来看,便看见这一幕:惊慌失措的牛四握着魏几的手,魏几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吓得牛四连忙脱了手。
跪在地上的魏几喃喃说着:“我们都逃不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狱。”
牛四反驳道:“不是!不是这样的!乡亲们,我们这么多年,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村里偏僻,女人少,所以我们为了留存村里的血脉……我们做得没错,不用下地狱的,啊?”
魏几闻言,开始诡异地嘲笑起来,而后指着牛四后方说:“自欺欺人,我都看见了,你倒是救我出去啊?”
而后,魏几睁大了眼睛,似是看到有什么在召唤着他一样,又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擦过牛四,一步一步朝着前方走去,竟开始狂声大笑起来。
见此情状,村民们个个吓得脸色铁青,踟蹰不前,见牛四朝着他们走过来,就四散而逃了,没有人肯帮忙说一句话。
“乡亲们……乡亲们!你们不能这么见死不救,只要我们坚信自己没错,就不用下地狱的!”
没有人理会牛四,谁知道他说的是真话还是鬼话?
牛四见谁谁躲,不死心,又到了王大家里。
王大家紧锁着大门,今天没有做生意。他猛拍着大门,嚷嚷着让王大出来。
落石无声,没有人回应。
他又跑去扒王大关着女奴的那个屋子的窗户,里面空空如也。
没有人。
“若是天理,怎么这会儿一个人都不肯帮你呢?”
玉娘的声音忽然又在牛四耳边响起。
“还是乖乖回家,晚上我们伺候你。”
牛四像被抽了魂儿,一步一个踉跄往别处走去。
“算了吧,既通了地府,就算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恶鬼找上你的。我们算温和的了,遇上我们,也是你的福气呢。”
魏几疯癫着晃荡了整个村子,几乎人人都知道魏几疯了,也知道牛四被厉鬼缠上挨家挨户敲着门,所以都紧闭门窗。而后魏几又游荡着回了家,把自己关在家里。
这下应该没有人敢再接近魏几家附近,也没有人敢去帮牛四了。江芥关了门,换回一副人样,见姜静婉安静地在里头坐着。
“回来了?你昨晚究竟是怎么吓唬牛四的?一夜过去他都感觉自己大难临头了!”
姜静婉默默无言,低垂着眉眼。
江芥打了水,洗净自己脸上的灰水,又问:“怎么了?累了?”
姜静婉终于抬眼看着江芥,说:“昨晚不是我吓的他。”
“那是谁?”
“我又见到郑姑娘了,还有其他被迫害而亡的女子。昨晚是她们在控诉牛四。”
江芥心头一紧,这是真的被鬼魂附身了。
“那你呢?你没事吧?”
江芥低头,看见姜静婉十指皆弥散着黑气。
标题取的是福柯的两本书名,《疯癫与文明》,《规训与惩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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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规训的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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