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将军漫不经心说道:“天山山神,守护天山一方百姓,需要山民定期献祭女子,关于献祭人的选拔,这种事情一概交由山神殿去做,而山神殿的主事,巫礼,则是唯一可以与山神沟通,获得山神指示之人。”
“山神一旦发怒,便会对天山降下灾祸。只有满足了山神的需求,才可保一方百姓平安。但,只有巫礼能够请示山神……”
费将军说话迟疑,江芥便道:“也就是说,天山想办什么事,有了山神的名义,实际上却全是巫礼一个人说了算。”
“没错。她是唯一能请示山神的巫觋,我们不得不从。”
江芥问:“可你,掌一方兵权,为何非要听命于她?天山偏僻荒芜,受制于人不服,离开去别的地方不行吗?”
“你想得简单。”费将军道,“我的兵丁从何而来,我的兵权由谁保障,我的粮草辎重由谁来供奉?天山山民笃信山神存在,这才搜肠刮肚也要向山神殿进献贡品,我才能养活我的军队。”
江芥点头道:“所以,你得了粮草供奉,又反过来为巫礼办事,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你一方面帮她□□,另一方面还要保障山神殿内女祭来源,对吗?”
“是。”
江芥又问:“那我就不懂了。天山上根本没有山神,巫礼要这么多女子去献祭,是何作用?”
费将军摇头:“这我也不知。关于天山山神的隐秘,我一概无从知晓。你在山上看到了什么?”
“死去的女祭白骨。”
“还有呢?”
江芥道:“巫礼不止许给你粮草辎重的好处吧?”
费将军躲开了江芥的眼神,道:“就这些了。”
江芥沉默,未几,费将军道:“她是真的有神力。即使没有山神,她也便是这天山山神。向她虔心祈求的东西,都会实现。”
“既如此,你还反她作甚?”
“她贪得无厌!”费将军忽而厉声道,“每年需要献祭的女子越来越多,除了天山山民自愿进献的以外,我还要从别的地方抓来那些女子,填补她的空缺,劳心劳力,我实在抓不起那么多人了!”
江芥道:“于是你想找另一个有神力的巫觋,分掉巫礼的权,或者说,替代她。”
费将军道:“是,可是我找不到像她一样神力的人。”
他抬眼看向江芥,问:“你能活着从天山上下来,不是凡人吧?你有神力吗?”
江芥摇头道:“我没有。可我知道谁会有与巫礼相抗衡的神力。”
只要姜静婉从巫礼十年礼教束缚中觉醒,自然能与巫礼相敌。
费将军听完却只是轻笑:“那就是还没能证明此人的能力。”
“只要费将军助我。”
“够了。”费将军突然冷下脸来,道,“天山上没有山神,那巫礼便是这天山的山神。你没有神力,对我来说就没有用了。我还是要拿你去交差的。”
费将军绕过江芥身侧,道:“你还是太年轻,方才,只要从我身上套出一点什么把柄握在你手上,我或许还会保你一保。但是你没有。方才和我谈的东西,我全都说出去也无妨。”
“时间到了,走吧。”
——
日头西沉,姜静婉在山神殿中好不容易盼来自由活动的时间,一颗心却始终砰砰地不得安宁。
她知道这一份慌乱从何而来,却不愿意去细想。
围场上突然又来了一队费将军的兵丁,步履匆忙地押解着一个人,费将军在那被押解的人后方走着,大步流星地上了巫礼的住处。
姜静婉远远地瞥见一眼,心空了一大半。
江芥被费将军的兵丁提到巫礼跟前,费将军道:“抓到了,正是此人。”
巫礼缓缓睁了眼,不轻不重地扫了江芥一眼,而后对费将军道:“辛苦了,您可以休息了。”
费将军似是还不愿离去,问:“守神娘娘难道不问问,他被抓的具体细节吗?他在天山上都干了什么?”
巫礼眼神一瞥,恶狠狠地剜了费将军一眼,费将军心知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了,遂领命告辞。
巫礼起身打量着江芥,未几开口道:“你和在幽都时还真是大不一样啊。”
这句话说得江芥心中一颤。若是断入寻常罪人的生平,大抵那些罪人是不知道自己已经身死魂入幽都的事实的。他们只会拥有契合生平幻境所需的记忆。可巫礼这番话,显然说明,她知道这里是生平幻境,也知道他和姜静婉实际上是何身份。
他原想着,若遇到巫礼,怎么着也可以先忽悠住她,能拖一阵是一阵,可现在看来,他面对无所不知的巫礼,显然处于劣势。姜静婉被巫礼洗去了记忆还未觉醒,他如今又贸然落入巫礼手中……
巫礼绕着江芥左看右看,似是对他这副打扮觉得有趣,嘴角扬起笑道:“若你今日没有上山,就这副打扮混在人群里,我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察觉到你的存在。可惜啊,你冒失了。”
巫礼响指一打,指尖一点指着江芥,道:“先别这么惊讶,你见过姜静婉了没有?”
江芥平静地问:“你怎么洗去她的记忆的?”
巫礼高兴道:“那就是见过她了。怎么样?和在幽都的区别大吗?”
巫礼没有见过姜静婉刚来幽都是什么样子,自然对现在的姜静婉感到兴奋不已,好似把一个桀骜的人踩进泥里一般快活。只有江芥看得出,姜静婉现在这样,可不是被巫礼屈从转了性子,只是她如今像身处混沌之中一般,还没醒罢了。
“那你想把我怎样?也想像对静婉一样,洗去我的记忆,好为你所奴役吗?”
巫礼否认道:“当然不是。你很危险,我居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断入进来的,现在我只想把你送回去。”
巫礼走到外面,对着里面的江芥抛下一句:“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声音温柔,落到江芥耳边,只觉得恶寒不已。
围场看台上点起火把,那是召集山神殿诸人集合的信号。不一会儿,围场上又像白天那般密密麻麻地聚集起人来。
巫礼上了看台,与江芥对话时那副随性的样子荡然无存,又变成那个神威不可测的守神娘娘。江芥则是被反手绑着带到了围场中央。
这阵势,巫礼又是想借山神降下一道天罚了。
姜静婉离开了自己的位置,默默地挤到围场中间,离江芥最近的位置。眼中的担忧无处隐藏,刚想说什么,只见江芥朝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巫礼在看台上大肆渲染江芥的罪行,什么无端擅闯山神禁地,什么亵渎山神,破坏大家的福祉和祈愿,甚至巫礼就算没有见过江芥是怎么上山的,也能如临其境地描绘出来。这些话落在其他女祭耳朵里,简直恨不得手撕了江芥,以平息山神的怒气,可落在姜静婉耳朵里,却只是浓重得化不开的愧疚。
一开始,是不是就应该阻止他上山去?她应当看得出来的,他不是这里的人,不知道此处有多凶险,她不应当为了少惹是非而没有警告他。
洁白如雪的女祭服此刻透出窒息的杀气,在人群中愈滚愈大,姜静婉那一点红身处其中,只觉得快喘不过气来。
她本该和这群女祭一起对江芥的所作所为义愤填膺的,可是现在姜静婉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在山神殿接受了教习嬷嬷十年的训诫,若之前还只是隐晦地表现为不合群,不求上进,此刻心底那一点时有时无的朦胧和模糊的不确定感也在渐渐明晰,落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叫江芥的人身上,清楚地告诉她,原来在这里,只有她和他是一类人。
可是她现在能做什么?贸然上去,也只会落得一同覆灭的结果。她知道,江芥也最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
昨天晚上,他和她道谢。道谢之后,江芥还叫住了她,说:“你记住,不论发生任何事情,首先要考虑的,是先保全好自己。”
没想到昨晚说的这句话,现在反倒牢牢禁锢住了姜静婉的手脚。她看着江芥对她再三警告的眼神,只能徒劳地停留在原地。
讨伐的声势越来越浩大,巫礼此番用于警示和凝聚众人的用意也达到了。不久,围场上狂风四起,卷携着夹带闪电的云团聚集于上空。
“山神降旨,天罚!”
随着巫礼掷地有声的命令呼出,一道天雷重重地落在江芥身上,似落花一般的身躯无力地倒落在地。
与之一同落地的,是姜静婉无声滚落的一串泪珠。
随之而来的是翻江倒海一般大快人心的呼号,人人都在歌颂守神娘娘敬神的功绩。这群“正义之师”就这么把江芥晾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有护卫上前去搬动他。
护卫们的一声惊呼打破了在场所有人庆贺的声音,大家循声望去,只见江芥匍匐在地,又挣扎着想要爬起。这转变令在场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先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以往山神降罚,不灰飞烟灭都算山神仁慈。
这骚动声也惊动了在看台上的巫礼,显然她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发生,只得命人镇静住在场人的情绪,而后所有人都寂静而震惊地看着江芥自己又慢悠悠地站起来,只是肩上被雷劈中的伤口血流不止。
姜静婉沉寂下去的心猛地跳动不止,控制不住地尽力缓着自己的气息。而看台上的巫礼不死心,挥手又降下一道天雷。
没有鼓动人心的前戏,没有借由山神降罪的话语,巫礼用手一挥,就降下天雷,把堪堪站住的江芥劈得猝然跪地。
这天雷除了疼,好像真的对江芥不起作用。他又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望向围场大门的方向。
他赌对了。
在那无人在意的围墙角落,一直默默注视着围场动静的费将军,缓缓舒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变数终于让他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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