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极星号(4)

汪橦仍然记得副本刚开始时,游戏面板上显示的副本信息——

【注意:列车内所观景色不一定真实,中途列车停靠时,希望各位玩家不要冲动下车。】

她脑海里自动接收到的副本信息告诉她,此次列车停靠的“极地站”是真实的车站,也是副本设计里提供给玩家进入后续更加难捱的生存环境前最后一次补充物资的机会。现在就是看这批玩家能不能胆大地下车了……

一开始,无人下车。直到有眼尖的玩家注意到身穿紫红色制服的乘务员妮雅下车抽烟后,第一批总共五个胆大的玩家跟在后面下了车。陈岩是五个之一。

他站在极地站的月台上,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这里是世界尽头的车站,铁轨向南北两个方向延伸,消失在茫茫冰原之中。月台上的长椅是用整块的冰雕刻而成,表面铺着厚厚的极地熊皮毛。

车站的外墙完全由冰砖砌成,表面经过特殊处理,在严寒中保持着晶莹的质感。阳光穿过冰墙,在站内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万花筒中。

推开沉重的冰制大门,寒气扑面而来。候车大厅的天花板上悬挂着无数冰棱,长短不一,像倒置的森林。每当有列车进站,震动就会让这些冰棱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宛如风铃。

大厅里硕大的白晶板浮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上面晶蓝的文字——

【温馨提示:

1. 极地气候严寒,请您务必做好防寒保暖措施。

2. 请尊重极地生态环境,不要随意丢弃垃圾,不要惊扰野生动物。

3. 请听从工作人员的指挥,注意安全。

极地站欢迎你!相信这次极地之旅,一定会成为您人生中最难忘的回忆! 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开启这段奇妙的旅程吧!】

售票窗口的玻璃上结着精美的冰花,那是水汽在极端低温下自然形成的艺术品。透过冰花,可以看见售票员呼出的白气在窗前缭绕。

陈岩能感觉到刺骨的寒意透过他一发现气温下降就穿上的系统出品的双层羽绒服渗入骨髓。墙上的温度计显示零下五十度,但在这里,这已经算是”温暖"的天气了。

站台边缘立着一排冰雕路灯,灯罩是用整块水晶打磨而成。夜幕降临时,暖黄色的灯光会透过水晶折射,在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晕。这些路灯永远不会熄灭,因为在这个极夜长达数月的地方,黑暗才是最大的敌人。

汪橦才从广播室出来,就收到了十数条来自软卧车厢各位玩家的乘务员呼叫响铃。显示不同车厢不同床位的红点一股脑亮起,紧促的铃声此起彼伏叮铃铃振动。

妮雅还老神在在地倚在站台上抽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汪橦只得自己前去这些车厢处理。车厢内的温度更低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寒意。

汪橦不停拉开车厢门,穿梭在02车厢和其余软卧车厢之间。她面色平静,似乎丝毫不受寒冷的影响。这是她身为乘务员的员工福利——

无论车内环境如何,只要汪橦身着制服,她就能一直感受26℃的适宜室内温度。

来自玩家的呼叫信息里十之**都是要求乘务员提供毛毯、靠垫、热水。没错,现在各位玩家所住的房间内的热水供应系统也坏了。

玩家们只能去餐车接热水喝。但去餐车就意味着要出房门走动,对玩家自身的热量是一种消耗,倒不如让乘务员拿着他们各自的容器去餐车接回热水。

02车厢里有专门存放毯子、防寒服、靠垫等保暖物品的小房间,对于汪橦而言,自己只需要轻拉车厢门就可以随意进出列车上任意车厢,向玩家拿取他们需要的物品并不烦累。

不过大部分玩家看见是汪橦前来,而非另一位乘务员妮雅后,表现得意外拘谨。

汪橦也没有多说,只安静地速去速回,将玩家需要的东西递给对方就离开。她没有必须的义务提醒这些滞留在房间里的玩家下车去极地站采购物资。

汪橦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绪,朝着高隽所在的车厢走去。谁知对方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车厢末端的一位妇女按响乘务员呼叫桌铃。

她走到车厢末端的床位房间,听到里面传来婴儿微弱的哭声,房门虚掩着,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轻轻推开。

汪橦轻轻敲门,扭头看向紧随其后的高隽,示意对方推门而入。待高隽走入屋内,什么也没有发生后,汪橦方才踱步进入。

房间内,高隽发现这位年轻的母亲仍维持着广播响起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不过她的身前披了一层薄薄的毛毯,毛毯将她怀里的婴儿盖住了。似乎是车厢内有好心的玩家路过看不下去干脆帮了她一把。

高隽小心掀起一侧毯子,发现婴儿紧紧被这位年轻的母亲抱在怀中。年轻的母亲一动不动地垂着脑袋,她的手臂不再微微颤抖,似乎已经冻僵了。

“需要帮忙吗?”汪橦越过高隽上前,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关切。

年轻母亲似乎想要抬起头,但疲惫和无奈取代了她所有的努力。她维持原样,声音沙哑:“谢谢……孩子有点发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汪橦走近几步,伸手轻轻触碰婴儿的额头,果然烫得惊人。她皱了皱眉,迅速转身走向车厢后门,片刻后带着一条干净的毛巾和一瓶热水返回。

她将毛巾浸湿,递给那位年轻的母亲:“先用这个擦擦身子,暖和一下自己。我可以抱着孩子去医务室找点药。你稍后也过来吧。”

走近后,汪橦才看清,年轻母亲的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碴,皮肤透出不自然的乌紫色。她的手僵在半空,未能接过毛巾。

汪橦这才意识到情况的不对劲。这位年轻的母亲似乎在过去半小时内经历了急剧的降温,当时她正在尚未完全坏掉的浴室里洗澡,一出来,身上的水汽瞬间凝结成冰。

在按响桌铃呼叫乘务员之前,在带着孩子去医务室之前,婴儿的哭声让她本能地选择了先抱起自己的孩子。她错失了自救的良机。

她并非愚蠢,也并非分不清轻重,只是一个母亲在听到幼儿哭泣时的本能反应。然而,这番出于本能——或者说,母性的天性——的举动,却将她与婴儿一同冻僵在了原地。

汪橦心中泛起复杂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敬佩这位母亲在母职上的伟大,还是应该得出女性在面对危机时更应理性,克制生理本能的结论。然而所谓女性的生理本能,诸如“女性比男性更容易感情用事”,“为母则刚”之类,是真的存在的事实吗?

你明明即将失温死去,却优先安抚自己的孩子不要哭泣。你明明被母亲哺育幼儿的亲情所害,却偏生被亲情支撑下的一口气撑到等来救援。感人吗?很感人吧。荒诞吗?笑出声吧。

汪橦想到了古希腊“产翁制”的现实背景下,美狄亚扼杀亲子的神话;想到了赫拉杀死了拉弥亚的孩子后,拉弥亚在极度的悲痛和疯狂中,偷走并杀害其他母亲的孩子。

为什么偏偏是年轻的女性母亲和幼小的婴儿组合在一起进入了游戏?为什么这样的组合如此常见?婴儿的父亲去哪儿了呢?

在世界各地的神话中,仙女/女神/天女皆与凡人相爱并生下了孩子。然而,由于仙女/女神/天女不能长久留在人间,她们最终或被外力胁迫,或主动选择不得不离开她的孩子和丈夫。

在神话中,她们的离开可以被视为一种象征性的牺牲,因为她必须放弃母亲的身份,回到天界。哪怕贵为神仙,牺牲也成为了一个她们必须经历的人生命题。

汪橦将手里的毛巾转递给高隽,让她帮助这位年轻的母亲擦拭回暖,自己则抱着婴儿离开。

高隽正准备动手,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确定要帮她吗?”她回头一看,李雯菡正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李雯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高隽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声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在这种环境下,母亲和婴儿的组合……他们的生存几率本来就很低。如果我们不帮,他们可能撑不过这个副本。”

李雯菡的眼神微微闪动,似乎被高隽的话触动。她走进房间,压低声音说道:“你说得对,母亲和婴儿在无限流游戏里确实是最脆弱的组合。婴儿没有自保能力,母亲为了保护孩子,往往会牺牲自己。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沉重,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不愿提及的往事。高隽看着她,轻声问道:“你之前遇到过类似的玩家?”

李雯菡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年轻母亲怀中的婴儿身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怜悯:“在第三个副本里,我遇到过一个带着婴儿的母亲。她很强,甚至比大多数玩家都强。但为了保护孩子,她最终没能撑过去……婴儿也没能活下来。”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高隽和李雯菡都是集散地的玩家组织“燃火”的成员,高隽比李雯菡进“燃火”的时间晚,她不知道李雯菡还经历过这样的事。

高隽深吸一口气,打破了沉默:“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帮他们。无限流游戏虽然残酷,但我们依然是人,不能丢掉最基本的人性。”

李雯菡沉默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她走到年轻母亲身边,掏出一块拳头大小的半透明晶体。晶体内部仿佛有流动的火焰,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

高隽愣住:“这是,暖光石?”

【名称:永恒暖光石(稀有)

外观:一块拳头大小的半透明晶体,内部仿佛有流动的火焰,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晶体表面刻有古老的符文,触摸时能感受到微微的温暖。

特性:随时根据环境进行自适应调节】

【用途:1. 取暖:使持有者及其周围一定范围内(约3米半径)保持温暖,即使在极寒的环境中也能提供舒适的体温保护。

2. 照明:使用者可以通过简单的触摸控制,将光线聚焦在特定方向或区域,方便探索或阅读。

3.驱散黑暗生物:暖光石的光芒对某些黑暗生物或邪恶存在具有驱散效果,能够在一定范围内保护持有者免受它们的侵扰。

4.心灵安抚:暖光石散发出的温暖光芒还能在一定程度上安抚使用者的情绪,缓解焦虑和恐惧,适合在高压环境下使用。】

【注意:在极端恶劣的环境(如绝对零度或超高温)中,暖光石的效果可能会受到一定影响,但仍能提供基础的保护。】

李雯菡回答道:“没错,它是部长知道我们要组队进入’极地旅游团’后借给我的。部长先见之明这个副本并没有我们最初以为的那么简单,因此提前将暖光石拿了出来。在极寒副本中,暖光石可以提供持续的温暖,避免冻伤。”

永恒暖光石能够根据环境温度自动调节,释放出适宜的热量。在高温环境中,暖光石可以吸收多余的热量并储存起来,等到寒冷时再释放,确保能量的高效利用。

并且,永恒暖光石几乎没有使用条件限制,不需要像某些道具只能绑定一位玩家才可以使用,永恒暖光石随拿随用,只要使用者愿意就可以照顾到周围其他人,十分实用。

但永恒暖光石只能从某几个科幻副本里有不到20%的概率获取,游戏商城并不对外出售。因此,在集散地的几千位玩家里,永恒暖光石的数量也不过才十几个。“燃火”掌握了两块暖光石。

道具不可能在一个副本里全部借出去,一旦玩家身死,道具要么就此消失在副本里,要么被别的玩家抢走。两块永恒暖光石,必须留一块在组织内。

在暖光石的帮助下,年轻母亲筋血活络,手微微颤抖,眼中泛起泪光:“谢谢……真的谢谢你们。”她总算可以说出这许多字来。

看着这一幕,李雯菡知道,在这个充满危险和未知的游戏世界里,帮助别人可能会让自己陷入险境。但正如高隽所说,她们依然是人,不能丢掉最基本的人性。

在高隽的陪伴下,半小时后,年轻母亲坐在医务室里,穿上汪橦从02号车厢拿来的防寒服,轻轻拍打着医疗仓外壳。躺在医疗仓中的婴儿听到母亲低声哼着摇篮曲终于再次嘹亮地哭出了声。

汪橦尽了乘务员的职责,将厚毛毯铺在对方的床单上,又递过去一床羽绒被,一床厚棉被。临走时汪橦还是开了口:“可以下车多买些食物和水,后期副本生存艰难,资源会越来越稀缺。”

光靠爱心在“北极星号”上是挺不到最后一天的。汪橦想到安德鲁递给自己的广播稿最后几段话,没有去看年轻的母亲和还陪着她的高隽的神情,直接离开了玩家所在的软卧车厢,下了车,想要逛一番极地站。

或许,在这个残酷的游戏世界里,依然存在着一些值得守护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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