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姜雪玉破天荒往谢危那院子走。
剑书刚端了撤掉的冷茶从里面出来,看见她跟见了鬼似的:“雪玉姑娘怎么来了?”
姜雪玉咳嗽了一声,向他身后紧闭着的门扇望了望,压低了声音问道:“先生睡了吗?”
这模样有点鬼鬼祟祟。
剑书犹豫了一下,道:“睡下了,您要见吗?”
“不不不不……”
她抬手把剑书拉到一旁来。
“我这话跟你说就行了。”
剑书看见她那白生生的手扯着自己袖子,眼皮跳了一下,心底冒上几分寒气儿,道:“您说话,别动手。”
姜雪玉也没往深了想,放下手,摆出了十分良善的表情,道:“你跟着你们先生出来,身上一定带了钱吧?随便给我个千儿八百两使使。”
随便给个千儿八百两使使……
剑书嘴角抽了抽:“您——”
怎么姜二姑娘刚来要了钱,姜三姑娘又来要?
姜雪玉哪里知道剑书在想什么,及时道:“你知道的啊!”
剑书道:“我知道什么?”
姜雪玉可知道剑书刀琴都是谢危心腹,谢危的事儿他俩都门儿清,便一叉腰:“你们先生可还欠我姐姐好几万的银子,你便给了我,回头跟他说就是。”
“……”
这姜二姑娘的账,她自己今日一大早就已经要去了啊……
怎么姜三姑娘还用着同样的借口?难道这姐妹俩真想一次性要清了这好几万?
虽然……但是……
剑书怕自己答应下来回头被自家先生打死,可眼前这位主儿又实在有些特殊,还真不大敢不给,实在让他踌躇起来。
姜雪玉催他:“不然我可就去打搅你们家先生了啊!”
看他们平时那架势也不像是敢随便打搅谢危的,却没想,剑书幽幽盯了她半天,竟然道:“那您去吧。”
姜雪玉:“……”
剑书却返身要去叩门,只道:“我这就为您通传。”
姜雪玉一激灵,吓了一跳,忙去拉他:“别呀,你干什么!”
正自这时,方才还紧闭着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谢危站在门后,轻袍缓带,身形颀长,手还搭在门沿上,仿佛是才起身,松散的头发落了几缕在雪白的衣襟,姿态间竟有那么一点寻常难见的慵懒。
然而眉目间却是点清透的冷意。
他的目光落在了门前这两人的身上,然后落到了姜雪玉那还拽着剑书胳膊的手上。
剑书被这眼一看,却是背后寒毛都竖了起来,几如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忙将自己手扯了回来,躬身道:“先生,雪玉姑娘方才……”
谢危淡淡道:“我听见了。”
姜雪玉后脖子登时一凉。
谢危看向她:“要钱?”
姜雪玉本是想直接找剑书要,反正他们先生欠自己钱是事实,没有不给的道理,让他们回头去跟谢危说,谢危也不好吝啬找自己计较。
谁想到他竟然出来了……
她嗫嚅道:“是要,听说先生在睡,便没敢打扰。”
听说他在睡?
谢危知道这小骗子满嘴没一句实话,也懒得揭穿她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这种小把戏,笑着问她:“说罢,做什么用?”
姜雪玉张口欲言,可话未出口,面颊却是微微一红。
谢危原是笑着,看见她这副情态,眼底的温度便渐渐消了下去,唇边的笑弧虽依旧在,却没了方才叫人如沐春风的味道,竟是看穿了她:“为张遮?”
她喜欢张遮这事儿,在谢危这里可不算是什么秘密。
姜雪玉难为情,是为张遮,也不全是,二姐生辰在即,面前又回不去京城,自己做为姐姐在这里唯一的家人,可不得操办起来嘛!
至于谢危所说的为张遮,那是想给姐姐办了生辰后在好好筹划一下大年的事情,不然张大人一个人孤零零的……
谢危看她俏生生立在屋檐下,眼角眉梢都似枝头娇花含苞般有种欢喜,往她身后一看,庭院里未来得及打扫干净的那些积雪却白得刺眼。
他心底是含了万般冷笑的凛冽。
可却是轻声细语地笑道:“是你家的钱,自要给你们的。”
姜雪玉差点一蹦三尺高,只是碍着还在谢危面前,多少还端着点端庄的架子,隐忍不发而已,可眼底的笑意和欢喜已经毫不隐藏。
溢美之词更是毫不吝惜:“先生真是善解人意,体贴得不得了!”
谢危摆手让剑书去拿银票给她,却问:“你这般大张旗鼓,也不怕旁人看见多有非议?”
姜雪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张大人救了我姐姐的命,我这是报恩啊!”
报、恩。
谢危心里重重地念了一声,悠悠地掠了她一眼道:“由头倒是找得好,我还以为你要趁此机会同他表明心意呢。”
姜雪玉陡地愣住。
“怎、这怎么可能呢?”
她下意识地反驳了,毕竟的的确确没有过这个想法。
谢危看她神情闪烁,倒像是被自己这句话吓住了似的,心底便是一哂: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正好剑书已将银票取了来。
姜雪玉连忙接过,稍稍定了定神,便躬身辞别了谢危,走出院落松了一口气后,才发现自己面对着谢危时竟是一直紧绷着的。
剑书把银票交了,就立在旁边不敢说话。
谢危扶着门框看她那道影子消失在甬道拐角,便放开了手走回屋中坐下来,却觉方才开了门被外头雪照着,眼底犹似被一层光晃着。
他慢慢闭了眼,缓了一缓。
姜雪宁生日过的简单,姜雪玉还剩下好些银两,姜雪宁便来找姜雪玉想借一些钱用,二人一对,竟然想到一处了——安排过了热热闹闹的年。
二人干脆把钱混着用,遇到事情也一起商量着来。
到得除夕,酒楼的厨子早早来把一桌席面都做好了,特意挑了上清观观后僻静的一处道藏楼盘盘碗碗地给摆上。
姜雪宁先叫小宝去知会张遮一声,然后换上那身水蓝的衣裙,披了鹤氅才出门,叫姜雪玉还是那一身鹅黄色衣裙,怀里揣了个汤婆子,二人一起顺路去叫上张遮一块儿。
可谁想到,才走到半道,一条人影便从斜刺里跳了出来,笑道:“好呀,可算是给本公子赶上了,听说席面已经摆上,现在就去?”
这一瞬间,姜雪宁脸都黑了,姜雪玉倒是毫不在意的笑着回应他。
可姜雪宁停住脚,咬牙:“定非公子,我说过不请你!”
萧定非狡猾得像头狐狸,摆了摆手:“嗨呀,没关系,我下午时候已经代你先去请过张大人了,这时候正好大家一块儿去,岂不正好?”
下午他先去请过张遮?!!!
姜雪宁鼻子都气歪了,抬了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我准备的席面你凭什么去请?不对,你这人脸皮怎这样厚呢!”
萧定非耸耸肩,一副无奈表情:“张大人回说晚些时候同去,唉,若两位姑娘实在不愿,那我只好同张大人那边告个罪,实话实说了……”
姜雪宁噎住:“你——”
这天底下总是不要脸的欺负要脸的,厚脸皮的欺负脸皮薄的,在这一点上姜雪宁与萧定非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实在不能及得上,一个闷亏吃下来差点没把自己给气死。
她咬着牙,绷着脸,盯着对方,心里的那股火气是怎么也压不下去,却又不能发作,实在难受。
姜雪玉却嫣然地笑了一笑,连道三声:“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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