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声起初很小,众人只小声地在讨论。
“你说是怎么露馅的?”
“有人通风报信了?”
“全太学府学子不都在么?谁通风报信?”
“谁说都在,有一个人不是不在么?”众学子互相对视一眼,深深觉得自己找到了正确答案。
他们设计恶作剧时,只有199个学生在场,唯一不在的那个,是顾炎,当今圣上的亲侄子。
论身份,是太学府众学子中最高的。
但顾炎的身份尴尬——他是圣上大哥的儿子。
当今圣上还是六皇子时,同当时的大皇子关系,甚至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昔年太子未定,最有机会定为太子的是大皇子和六皇子。
六皇子顾朔在治国谋略上远超大皇子。但大皇子作为皇后嫡子,母族掌管禁军。顾朔生母出身不高,养母出身也普通。在周文帝想扳倒摄政王苏季徵的时候,选顾朔当太子远不如选大皇子当太子合适。
后来在皇后和大皇子的撺掇下,周文帝违背祖宗规定,文和11年,把才十四岁的顾朔封郡王,封地定在边远地区新州,远离皇权。
文和15年,摄政王担心顾朔在新州不便控制,找了个理由把顾朔弄回了京城。
到了文和20年,支持顾朔的人越来越多,大皇子坐不住,做了个粗糙的局,把酒醉的顾朔,和周文帝新进宫的妃嫔放在同屋,被周文帝发现时,妃嫔衣衫不整,泫然欲泣。周文帝勃然大怒,要顾朔滚到岭南去思过、
这个局简陋至极,可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周文帝需要明确给皇后和大皇子一针定心剂,好让禁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与摄政王苏季徵分庭抗礼。
流放岭南,是个很精妙的决定。流放本身是“罪不至死”的意思,但去毒虫遍地、瘴气漫天的岭南,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天意了。
若非苏景同横插一杠子,硬要扣下顾朔,兴许当今圣上已经死在岭南的毒虫瘴气中了。
等到周文帝平了摄政王之乱、顾朔平定西北,新的矛盾产生——周文帝故意冤枉顾朔,流放他去岭南,又为了在摄政王面前伪装无力,将顾朔送给苏景同当嬖人,顾朔还会听周文帝的指令么?
大皇子和皇后向周文帝进言暗杀顾朔。三人一拍即合。
顾朔虽在暗杀中活下来,但伴随他平定西北、立下赫赫战功的军师姜时修却被掳走,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西南王叛乱,打进京城。大皇子仓皇出逃时被西南王射了一箭,正中要害,当日虽救了过来,苟延残喘四五天,终究还是没逃过伤口疮疡,高烧不退,烧没了。
皇后则在顾朔进京后自尽。
皇位争夺伴随着血雨腥风,赢家是顾朔,大皇子一脉便尴尬起来。
大皇子襁褓中的孩子,顾朔或许能网开一面。顾炎,已经十六岁了。在大周,十六岁成年。
以天家的习惯,顾炎最少和大皇子议事过两年。针对顾朔的刺杀,顾炎参与了没有,参与了多少,随着皇后的死成了谜团。
顾朔目前还没有要翻出这件事调查的意思,但也没有按照登基惯例,加封大皇子一脉。顾炎至今还只是没有爵位在身的闲散宗亲。
皇亲国戚勋贵子弟们来太学之前,都被家里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能接近顾炎。
各地学子们指望着太学毕业后封官,更不敢沾他。
于是顾炎在众人的孤立中,再不参与他们的任何集体行动。
满学府只有他一个不在现场,那是谁告密的就很清楚了。
谢永章冷哼道:“告密死全家。”
“喂!”谢永章喊,“我们有答案了。”
苏景同将书移下来一点,露出一只眼睛瞥他。
“顾炎告密了!”谢永章自信地喊出答案。
苏景同又将书移回去,嗤道:“就你们那点把戏,还需要告密?你晃晃你的脑袋。”
谢永章不明所以地晃脑袋。
“听到大海的声音了吗?”
“什么?”谢永章问。
霍方双臂抱胸,扬起下巴道:“说你脑子里水太多,成海了。”
谢永章涨红脸:“苏景同——!”
苏景同翻过这页书,面无表情道:“让你们讨论答案,不是让你们研究怎么讲笑话,再给我蠢答案,扣你们积分。”
霍方道:“让本学子来告诉你们正确答案吧。”曲博士备课用的凌云堂,和学子们上课用的勤学堂,并无多少分别,但苏景同宁愿搬51个蒲团过来,也要在还没彻底清理干净的凌云堂上课,自然是想让他们更好的观察“作案地点”。
谢永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我们放在门上的狗血鸡血,有血腥味,你闻到了。”霍方指出。
“!!!”谢永章瞪圆眼睛,忘了这个。
“霍方加一分,”苏景同道:“还有其他答案,再接再厉。”
霍方愣住:“还有其他答案?”
“你们漏洞百出的把戏,难道你以为只有一个答案吗?”苏景同问。
谢永章觉得自己今天太倒霉了,被苏景同翻来覆去地羞辱,偏偏还说不出话,气得脸红脖子粗。
其他学子已然开始了激烈的讨论,看起来只要是漏洞,就能拿积分。
不一会儿,有人举手,“谢世子藏在柱子后面时,有影子。”
谢永章:???
“观察力不错,加一分。”
有了这人开头,很快其他人七嘴八舌起来,“我们藏在树和花坛中,也漏了痕迹。”
“嗯,”苏景同道:“你也加一分。”
“曲博士还没来学府,但门半开着。”
“加一分。”
“我藏在亭阁下面,你路过亭阁时,我偷笑了,声音有点大,你听到了是吗?”
“加一分。”
“装胶水的木桶放在门边,曲博士平时将水桶放在屋内,木桶不在平时的位置。”
“结合现实分析,加一分。”
“曲博士爱干净,帕子只用自带的,他屋里的脸盆架上不会有帕子。”
苏景同把书移下来,看向说话的学生,“有点脑子,你不错,给你加一分。”
江天在树上不忍直视,这帮熊孩子们,搞个恶作剧都能有这么多漏洞,啧啧啧,丢人,太丢人了。十五六岁的人,干个恶作剧都干不利索,难怪苏景同随随便便就能把他们抓包。
苏景同合上书,坐起来,“好了,现在进入第二个问答,你们今天错在哪里。”
有学子咬牙,错在哪里,这是要教训他们吗?他卑鄙无耻,怎么有脸问。
有人为了积分,忍辱负重道:“不该恶作剧。”
苏景同耸肩,“这不是问题,你们对我有火气很正常。假使连太学府都无视我的行径,毫无血气,那才是真完了。提醒你们一点,你们每个人,都不止一个错误。”
霍方迅速捕捉苏景同的话,如果他不觉得恶作剧折腾他是错误,那他觉得什么是错误?他今天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想想今天上午为什么失败。
霍方试探道:“我们错在考虑不周全,没有做好周密的计划。”
“加一分。”
学子们豁然开朗,这个错误他们接受!是的,失败可不就是因为他们考虑不周全。现在回头看他们的恶作剧,一言难尽。不怪苏景同看出来,换个有脑子的都可以。如果他们恶作剧能够缜密,此刻想必是另一种局面。
“第二个错误呢?”苏景同问霍方。
“第二个……”霍方迟疑,“是因为我在发现谢永章失败后,没有及时跳窗跑吗?”
“嗯。”苏景同认可,“作为军师,计划不成功,在没有紧急应对方案的情况下,应当及时撤兵,避免造成更大伤亡。”
凌云堂安静了。他们以为苏景同是来涮他们玩的,看在积分的面子上,配合他。原来他还想着授课。
“第三个呢?”苏景同接着问。
“还有第三个?”霍方愣住。
苏景同淡淡应了一声,转向其他人,“你们呢,还有别的想法吗?”
全场鸦雀无声。
苏景同也不催,自顾自躺回去看书。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颤颤巍巍举手,“我们、不、不该留、留下看戏。”
“为什么你觉得不应该留下来?”
“我们留下没有用,只能看戏,还因为我们人多隐藏不好,暴露了身形。”
“很好。”苏景同笑起来,“如果其他学子是兵,作为军师,你们要做的是充分利用调动好所有人,用最少的人发挥出最大功效,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真正打仗的只有两个人,但所有人都在战场,暴露行踪。”
“至于你们的第四个错误……”苏景同问:“你们觉得这个恶作剧有意思么?”
学子们沉默,昨晚觉得有意思,现在看来真没意思。他们甚至感到羞耻。他们前所未有地挫败。兴致勃勃众志成城做出来的恶作剧,不仅不堪一击,还错漏百出。
“老实说,”苏景同翘起二郎腿,“诸位是千军万马考进来的人才,表现出来的恶作剧水平,还不如随便哪个村野的七八岁的孩童。你们想过为什么吗?是的,你们考虑不周,你们战术错误,你们应变不机敏,再往深挖呢?村野孩童,难道比你们考虑周全、比你们战术合理、比你们应变机敏?”
苏景同的目光从第一个学生,转到第二个学生,挨个注视,学生们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这是你们今晚的功课,好好想想吧,下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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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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