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霜降。
朱雀大街的茶楼前人头攒动,廊下悬挂的彩绘风铃撞出清越声响。
二楼雅阁垂着湘妃竹帘,郁宁一袭天水碧广袖留仙裙,面纱外露出的眉眼被烛火镀上金边。
她指尖拨弄着青瓷茶盏,听着楼下此起彼伏的争论声。
"科举取士就该重经义轻策论!"蓝衫书生拍案而起,"治国当效法先贤…"
"谬矣!"对面老者捋须冷笑,"去年江南水患,若不是工部破格提拔那些懂水利的的寒门官吏,早就尸横遍野,饿殍载道..."
"诸位且听老夫一言!"须发皆白的老儒颤巍巍起身,"科举改制万万不可,当规行矩步,遵循祖制..."
郁宁呷了口清茶。
木清捧着缠枝暖炉凑近:"阁主何必亲自来这种地方?那些穷酸文人最会搬弄口舌,可没意思了。"
"木鸢阁要扎根朝野,总要听听民声。"郁宁将暖炉推远些,目光落在楼下玄衣青年身上。
那人戴着半张饕餮纹面具,正把玩着茶盏冷笑:"诸位在此高谈阔论,可知北境将士连糙米都吃不饱?"
满堂哗然。
郁宁指尖在青瓷盏沿轻旋,隔着竹帘细辨那玄衣身影。那人虽遮着半张脸,通身气度却如出鞘利剑,与满堂文人格格不入。
"这位公子此言差矣!"紫衣书生面色通红:"军需调度自有户部考量,岂会不足?"
"户部?"玄衣青年嗤笑了声,突然掷出茶盏,瓷片正嵌在书生脚前三寸,"去年拨往北境的三十万石粮草,到将士手里不足十万!"
郁宁指尖一顿,茶汤在盏中荡开涟漪。
满堂目光倏然聚来。
"军户世代受朝廷供养,保家卫国本就是天职!"绿袍公子攥着折扇的手青筋暴起,"百姓纳粮缴税供养他们..."
"上月北狄犯边。" 青年淡淡开口,"三千将士饿着肚子守了三天三夜..."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冰冷,“诸位所说的天职就是寒门将士浴血沙场,饿着肚子保家卫国,这便是诸位的治国之道?"
一位老者吹胡子瞪眼指着青年道:“这位公子连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有什么资格在此大放厥词!”
"道不同不相为谋。"青年拂袖转身,玄色大氅扫落案上茶盏,"诸位可以尽情在此附庸风雅,告辞。"
满座文士面如土色,目视着他飒沓流星般离去。
雅阁内,郁宁眸色深沉,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
茶楼外。
陆淮徵翻身上马,正欲离去之时忽闻头顶传来破空声——青瓷茶盏凌空袭来,手腕翻转间,他竟以三指擒住盏沿,滚烫茶汤纹丝未漾,折射出他眼底的寒芒。
"公子留步。"木清鬼魅般现身,拦住陆淮徵的去路。
“我家主人对公子方才掷杯论道的风采很是欣赏。"木清侧身让路,"想请公子赏光一叙。"
陆淮徵抬头望去,二楼湘妃竹帘轻晃,竹帘缝隙间只见一抹碧色裙裾,金线绣制的鸾鸟在烛火下流光溢彩。
他听罢,轻挑下眉,眼神里透着清傲,腔调散漫:"你家主人对一个相貌不知、来路不明的人就这般献殷勤..."陆淮徵把玩着茶盏冷笑,"真是口味独特啊。"他忽然倾身,玄色大氅扫过木清衣摆,"不过很抱歉,清谈盛会才子如云,叫你家主人不妨换一个,我实在是没兴趣。"
木清眸色一冷:"想不到声名赫赫的淮安王,竟也是这般眼界狭隘之人。"她想到刚刚郁宁交代的话,不动声色地回应,"主人方才听王爷所言,如遇知己,想与王爷辩一辩'王侯将相是不是宁有种乎'。"
陆淮徵拖腔带调地“啊”了声,唇角微弯:"你们是谁?"
木清不答,恭敬行了一礼:“请。”
-
雅阁内鹅梨香袅袅,郁宁背对房门分茶。
陆淮徵推门而入,玄铁护腕撞出铮鸣:"姑娘邀人的方式真特别。"
他走到郁宁对面落座,揶揄道:"既然认出本王身份,又何必遮遮掩掩?"
"公子说笑了。"郁宁指尖轻叩茶案,"请。"
陆淮徵摩挲着面具边缘:"姑娘倒是胆大。"他忽然扯下面具,露出那张昳丽面容,"就不怕在下是那等登徒子?"
郁宁轻笑出声,面纱下朱唇微启:"淮安王若是登徒子,那满京城的纨绔都该去庙里清修了。"
陆淮徵瞳孔骤缩——面纱拂动的瞬间,他看见一双潋滟杏眸。
只一眼他就确信,这个人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姑娘这双眼..."陆淮徵漫不经心掀了掀眼皮,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放肆!”木清拔剑而出。
郁宁抬手制止。
"上月初九,有人夜探本王书房。"陆淮徵把玩着她腕间的玉镯,"取走了北境布防图。"他钳住郁宁的手突然用力,深邃的眸中含着审视,"那人的眼睛...与姑娘十分相似。"
“只可惜那夜月黑风高,那人也是同姑娘这般轻纱遮面,本王也是如此钳住那人手腕,姑娘可觉...似曾相识?”
"淮安王好眼力。"
郁宁迅速从案下抽出匕首抵住他咽喉:"既然如此,不知王爷是否愿助我们一臂之力?“她莞尔一笑,”事成之后,您的东西我们自当完璧归赵。"
"姑娘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陆淮徵冷笑,"本王也没兴趣与藏头露尾之辈交谈。"
话音未落,他不顾横在眼前的利刃,欺身上前,一把扯落郁宁的面纱。
木清情急之下喝道:“阁主小心!”
面纱飘落间,一张仙姿迭貌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陆淮徵毫不吝啬地夸赞:“是个美人儿。”
郁宁似有几分羞恼,指尖用力,利刃在陆淮徵脖颈上印上血痕。
陆淮徵面不改色,指尖划过她手腕,"传闻木鸢阁主艳若桃李,陆某本不信..."他忽然轻笑,"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
郁宁:!
木清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你找死!”此时她才发觉刚刚无意之中爆出了郁宁的身份,神情十分懊悔。
陆淮徵恍若未觉,神色泰然自若。
“阁主?”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木清看着他,眼里简直要喷火。
陆淮徵淡笑一声,懒洋洋开口:"传闻京城有一暗卫机构,专爱搜集官员阴私,手握把柄无数,随便一个扔出去都能砸死三品大员..."他噙着笑,慢条斯理道,"木鸢阁找上我,只是为了‘借一臂之力‘?"
“你们不会以为,我在边关吃了几年沙子,就把脑子给吃坏了吧?”
自北境布防图失窃,种种迹象让他有所预料,如今更是直接验证了他的猜测。
陆淮徵淡笑:“既然阁主邀我前来视我为知己,不知可敢与在下辩驳一二?"
郁宁指尖微顿:"王爷请。"
"你说要打破门阀垄断,可知寒门骤贵必引世族反扑?"
"正因如此才要徐徐图之,比如——"她忽然翻开茶盖,"用温水煮蛙。"
"军中晋升全凭军功,姑娘觉得公平?"
"若军功不被冒领,自然公平。"
郁宁正要开口,却听他话锋一转:"可惜了姑娘那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摩挲着茶盏边缘,"在如今这世道,不过是痴人说梦。"
郁宁淡淡开口:"王爷就不想改变吗?"
"凭什么改变?"陆淮徵冷笑,"名门世家盘根错节,寒门子弟永无出头之日..."
"若我说..."郁宁忽然压低声音,"北境三十万将士的粮草,木鸢阁可以解决呢?"
陆淮徵瞳孔微缩。他想起军中战马饿得皮包骨头,将士们连饭都吃不饱...
他忽然起身,"姑娘倒是敢想。"玄色衣摆扫过茶案,"可惜..."
陆淮徵转身时面色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陆某从不与虎谋皮。"
“木鸢阁拿走的东西本王自会去取,阁主,好自为之。”
郁宁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木清急道:"他分明认出阁主,为何..."
"他在等我加码。"郁宁望向北境方向,"传令木鸢卫,把查到的粮草贪墨罪证送去淮安王府。"
"——尤其是兰贵妃那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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