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治二年,周国诏狱。
弦月高挂,值夜的狱卒抱着剑,瘫坐在诏狱的大门前昏昏欲睡。
要说这繁华的大周京城里最荒凉的地方,诏狱认第二,没地方敢认第一。
自庆帝继位后,大周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不说山贼流寇,连小偷小摸都少了许多,诏狱里已经许久没进过新犯人了。
直到三天前,诏狱迎来了一位“贵客”,这才重新安排人当差值守。
狱卒睡得正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带着一股劲重重地砸在他的肚子上,硬生生把他给砸醒了。
狱卒“哎哟”一声,刚想骂出声,一睁眼看到怀里抱着个写着“沈”字的令牌,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灰白的月色下,一个高大的身影安静地立在诏狱门前,负手看着门内,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大人!”狱卒手忙脚乱地扑跪在地,双手呈着令牌,诚惶诚恐道:“卑职眼拙,不知沈大人大驾光临,还请沈大人赎罪!”
来人没应他,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带路。”
带路?狱卒往门内瞄了一眼,心里惊疑未定。
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周,无人不识眼前这位沈太尉。沈承钧平民出身,任太尉一职已有两年有余,官高下面全是用血肉铸成的赫赫战功,于大周百姓们而言是堪称战神的存在。
然而这沈太尉性子是出了名的清正,且分外嫉恶如仇,别说诏狱,在军中连战俘都不屑多看一眼,大半夜造访诏狱实在不像他所为。
许是没得到回应,来人微微侧身,只一道眼神就凌得狱卒不敢抬头,诚惶诚恐地应道:“是!”
他起身把门锁打开,心里直嘀咕,能让沈太尉亲自来诏狱找的,除了那位“贵客”也没别的人了。
可是那位自从被关进来就精神失常似的,整日整夜地大喊冤枉,被打了也不肯闭嘴,虽然今日好像因染了风寒没精神睡了一天,可难保不会见着沈大人后又喊冤,沈大人走后,自己还得听着这疯子的声音度过后半夜,想想都瘆得慌。
狱卒打了个寒颤,摇摇头,弯腰把沈大人请进来后,又点了个灯笼在前头带路。
狱卒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诏狱最深处的天字牢里,昏睡了一天的裴河清正靠在墙边,痛苦地抱着头听着脑子里的声音胡说八道,只不过人看起来还是那个人,壳里却已经换成了从大梁而来的裴砚。
那道声音说了一大通,停下来时却发现裴砚已经抱着头靠着墙闭上眼睛,不由得大怒:“你到底有没有再听?!你不信我?”
裴砚闭着眼悠悠反问:“你说呢?”
说来也怪,在大梁的刑场上,裴砚本该瞎了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亮光,再睁眼后就莫名奇妙来到一个陌生牢房里,脑子里还有一道自称是“贤臣系统”的声音。
这声音说他是周国里一名叫裴河清的纨绔子弟,靠皇后姐姐捞了个御史混日子,因不善于站队,被人诬陷贪赃了西北镇军的军饷,致使西北军在与邻国的一场重要战役中惨败,使周国颜面尽失。
裴河清本来名声就差,几乎所有人都相信是他贪赃了军饷打赏青楼女子,周帝听说后龙颜大怒,当即命了绣衣御史彻查此事。
两天后裴河清就被扔进了天字牢内,一下子从锦衣玉食的少爷变成吃馊饭睡木床的阶下囚。
系统笃定他不习惯,以此来劝裴砚合作,只要他肯当一名贤臣,完成系统的任务指标,就能让裴砚离开诏狱。
裴砚刚醒本来脑子就发懵,身上更是哪都疼,疼得他直冒冷汗,想来有不少伤,这系统还一上来就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听不懂的话,裴砚只觉得又头疼又好笑。
什么周国,什么军饷,不过是自己死前的南柯一梦吧?
裴砚心里自嘲一笑,决定什么都不管,等到梦醒后魂魄归位,就能随着他在大梁的肉身一起消散了。
系统眼睁睁地看着裴砚的头居然越垂越低,就差睡过去了,顿时气急败坏道:“等着瞧吧!你在朝堂的仇家一抓一大把,来找你麻烦的只会越来越多。就算你不怕,可别忘了你还有一整个府的家眷,还有你那在后宫的姐姐!你觉得,皇帝会信任一个弟弟是贪官的妃子吗?”
“……”裴砚被吵醒,他缓缓掀开眼,身子往后仰了一下,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系统见裴砚有点回心转意的意思,立刻谄媚道:“不干什么,我只需要你做一名贤臣。”
贤臣?
裴砚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短促地笑了声,重新蜷缩起来闭上眼:“拉倒吧,我不会当什么贤臣,要杀要剐随你便。”
系统连忙挽留:“无妨!只要你找出军饷真正的贪赃者,你就是贤臣。”
话音刚落,狱房的地面上慢慢凝结出一个水写的大字——沈。
什么意思?真正的贪赃者姓沈?
裴砚还没来得及细想,一盆冷水冷不丁地朝他泼来,淋了一身裴砚不说,地上的字也被水冲刷晕开。
背上的伤口被冷水一激,立马泛起尖锐的痛,像被上千根银针一齐扎下,连带着脑子都被扎得发懵发沉。
裴砚倒吸了口冷气,抬头想看,后背又猛地挨了一脚,被踹得趴下。
“大胆!见了沈大人还不跪下?”上方传来狱卒厉声呵斥的声音,说着又对地上的人用力踢了两脚。
伤口好像被踢得裂开,裴砚疼得浑身都在抖,甚至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沿着脊背缓缓流下,一股血沫自肺部涌上喉头,呛得裴砚重重地咳嗽起来。
虽然裴砚在大梁诏狱里被打得不少,但有名有姓的和无缘无故总有区别,他堂堂裴首辅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狱卒见他不应,还想再补两脚,却被来人叫住:“行了。”
狱卒闻言连忙止住动作。
那人顿了一下,像是在裴砚身上仔细扫了一遍后,再继续道:“本大人来是和裴大人叙旧的,你先出去。”
狱卒应了声“是”,离开了狱房,还贴心地把门带上。
裴砚想站起来,奈何咳嗽怎么都止不住,他弓着背,靠手肘撑在地面,血腥味阵阵上涌,像是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裴砚浑身乏力,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沈大人绕着自己走了一圈,在他面前站定。
他蹲下来,伸手掐住裴砚的下巴,猛地抬起。
咳嗽声陡然止住,痒意被硬生生堵在喉管,裴砚难受得不停地吞咽,喉结不住地滑动,却仍没办法摆脱那股抓人的刺挠,倒是把眼睛逼出几滴眼泪。
裴砚忍着难受,隔着泪水狠盯着眼前的人。
男人的眉骨很高,衬得眼窝很深,距离近了还能看到一根根长而分明的睫毛,投下的阴影更是把瞳孔晕染得深不可测。
一滴冷汗从裴砚额上滚落,顺着侧脸一路落到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上,男人却置之不理,手上的动作愈发的用力。
他看着裴砚狼狈的模样,缓缓开口:“你就是裴河清?”
“……”裴砚看着男人的脸,努力在脑子里回想,却发现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完全没有任何裴河清留下来的回忆。
“系统。”裴砚在脑子里问道:“这位是谁?”
系统姗姗来迟,看到眼前人时愣了一下,狐疑道:“你不认识?”
裴砚很想反问一句“我应该认识吗”,忽然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换成了:“刚醒,脑子有点不好使,你给我介绍介绍?”
系统默了片刻,才介绍道:“他是大周三公之一的当朝太尉,姓沈,名承钧,此人最是清正廉洁,一心只为战场冲锋,保家卫国,平生最看不起不作为的庸官和祸国殃民的佞臣。”
系统补充了句:“就像你这样的。”
裴砚:“……”
看不起他却半夜来诏狱亲自找他,不是有仇就是单纯夜不能寐,闲着没事干。
不管怎样,眼下自己身处低位,还是先顺着这人来比较好。
裴砚在大梁诏狱里待着的半个月里,早就学会了怎么装着去做小伏低,他垂下眼,很乖地应道:“裴某见过沈大人。”
“裴大人倒是识时务。”沈承钧盯着裴砚的脸看了几秒,松开手,目光落到裴砚已经被血染成鲜红的囚服,又道:“待在这地方,不好受吧?”
“落到如此境地,皆是裴某咎由自取。”裴砚趴了一会儿恢复了点力气,撑着地面翻身坐起,抬起尚且干净的手背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说:“多谢沈大人关心。”
沈承钧像是没听出来他话里的疏离,接着问道:“难道裴大人没想过逃出这诏狱吗?”
裴砚擦汗的动作一顿,抬头去看沈承钧的神色,“莫非沈大人认为,裴某有冤屈?”
沈承钧面色不改地反问:“重要么?”
裴砚:“……”
确实不重要,身为御史的裴河清倒台了,沈太尉的权势只会水涨船高。
况且这批丢失的军饷能让裴河清入狱,对大周的重要性可想而知,说不定大周的军队因此败了一场大仗,丢了好几座城池。
而无论怎样,沈太尉都是毋庸置疑的受害者,无论他对裴河清有什么处置,都是合情合理的、大快人心的。
换而言之,现在裴河清的命,也就是裴砚的命,在沈承钧手上。
裴砚摸不准这个从见面起就臭着脸的沈大人是在试探他还是真的想帮他逃出诏狱,便再次发挥识时务的优良品质:“裴某如今已是戴罪之身,是去是留,是生是死,皆有沈大人处置。”
这下轮到沈承钧沉默了。
裴砚脑子里的声音再次冒出来,和方才不同,这次系统的声音非常恨铁不成钢:“你可是要做贤臣的人,怎可如此趋炎附势!”
裴砚无所谓地摊手:“我早说了我不会当贤臣。”
系统被噎了一下:“……拒绝他,很难吗?”
“很难。”裴砚对系统微笑道:“再不想办法出去治我的伤,我就要被活活痛死了。”
前世官制参考明朝,小裴是内阁首辅,穿越后周国的官制基本参考了三公九卿,作者背景知识有限,有描述不对的地方请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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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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