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钗头凤

“我们皇城司看似体面,可到底也是为身上服忠的,有什么自视的主见呢?青妃娘娘是杨家出来的,这桩案子到底如何也不过是小事,但青妃娘娘在宫中是两妃之一,她进了的,那我自是要卖她面子,来跑问这趟,不过若是柳大人觉得冒犯,那也是再正常不过,至于杀人还是保人,我还是要看具体案情如何,柳大人那说的出这番话,想必也是混官场的老道人,应该不至于我在这事情中费太多功夫,你我也莫要再行客套,将人提上来,咱审上一审不就全然清楚了么?那时候再说杀谁保谁,也是不迟的。”

刑牢里,惨叫声如沸腾的开水一般。这是个宽阔的庭院,三进三出,院子四周都是回廊。第二进的西侧,是个单独的小院子,东南角还种着一畦蔬菜,西南角则是个马厩,系着数十匹健马,正打着响鼻。西北角有几间小平房,搭着悬山式的屋檐,像个亭榭一般,亭榭里面,一边的砖地上堆着一堆黑乎乎的刑具;另一边,有两个男子正在接受讯问拷掠,其中一个衣服还算洁净,他帽履周全,身体健硕,正老老实实地跪着,他背上有几个脚印,但衣服没有破痕。另一个男子则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似乎几个月没有洗沐,他正脊背朝天地躺在砖地上,背上尽是血污,身下也是一摊暗红的血迹,看不出到底被竹杖鞭笞过多少下了。

几个健壮的狱吏正凶神恶煞地围着他们,一个狱吏呵斥道:“你这该死的贼刑徒,再不招认,马上就是死路一条。”另一个狱吏高举着一块长约三尺半的竹片,做出要死命下击的样子。竹片又薄又细,鞭笞的那头窄小,捏在那狱吏手里,像一只沾满鲜血的毛笔,犹自向下滴着血珠。

“凶器呈上来。”

隋鄢强自凝神盯着那刀,严格地说,那并不能叫作一般的刀,一般的刀有三尺长短,可是这刀只有专用的书刀那么长,大家口头上都称它为“拍髀”。寻常的黔首们,也大多人各一把,挂在腰间,走动时刀身晃动,不住地拍击着大腿,称为“拍髀”,的确形象。刀的把手很短,不足两寸,上面缠了一些麻布条,色泽暗淡,刀环的下部靠着把手的地方有一处小小的缺口,缺口处不大规则,有突出的裂纹。

“对了,这柄刀当时并未留下刀鞘,若能查到刀鞘的下落,狱事就可能有重大进展。”卫令道。

那个文书吏依旧嬉笑着在旁边插嘴道:“如果我是贼盗,我才不会保留一个只值几文钱的刀鞘。如果把那鞘扔了,岂非永远也破不了案吗?一个失去了刀的鞘有什么用呢?贼盗宁愿留下一柄价值几十文的刀,又何必在乎这几文钱的鞘?况且他不是掠走了卫府的一千二百钱么?那可供他重新选购六十柄崭新的好刀了。”

“你大概是在跟我抬杠吧?”卫令抬起头来,“我知道你是以父荫得为狱书佐的,从小衣食无虞,怎么能理解一般黔首们的想法呢?先有一江夏郡西陵县剽劫狱事,案犯乃一无爵士伍,他以一张一石半的敝弓劫掠富户东阳氏,劫得三千钱,翻垣逃跑时弓从肩上滑下。他舍不得那张不值二十文的弓,又跳下垣墙捡拾,被东阳氏族人得到机会,将其斩伤,送官黥为城旦,后有汝南郡洛阳县成年男子,有爵不更陈无忧,盗掘城中大族杜氏陵墓,抢掠随葬珠玉而逃,又持剑击伤追捕他的官吏,被判斩左趾为刑徒。当时他本来可以逃脱,只因为返回寻找他不值几文的草履,被追贼吏发现踪迹。若依你的见解,这两个贼盗仅仅因为掠得大量金钱,就会随意丢弃不值几文的东等爵位,平民也可以获爵,没有任何爵位的普通百姓称为士伍。所以你的看法虽然有点道理,却也未必没有破绽。我觉得现在找到这刀的主人,未必是不可能的。”

今天刚遇上的那名官兵将所说晨时要自首的那个男子押了上来,同时有人用漆木盘呈上来一个黑色的牛皮刀鞘,卫令拿起那刀鞘,仔细琢磨,良久才放下。

“这刀鞘你从何处得来的?你可是他的同伙?”卫令冷冷地说。

那男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小的不是同伙,只不过是偶然捡到这刀鞘,一时鬼迷心窍便藏了起来,之后夜里有人刺杀小人,小人因为不在家中恰好躲过一劫,事后知道官府发的通缉文书,这天便赶紧将东西呈了上来,希望大人莫怪罪小的。”

一个狱吏跑了进来:“大人,我们还抓了几个嫌疑犯,收押在圜室,等君前去讯问。”

“哦,你们为何觉得他们有嫌疑?”卫令有些兴奋,“是不是外地客商?本县的男子大多已经梳理一遍了。”

“大人放心。”这个名叫婴齐的狱吏面目俊秀,他出身本县大族,叔父婴庆忌现在是豫章太守属下的功曹史,德高望重,因了这个关系,婴齐是沈寅的心腹,婴齐本身为人温文尔雅,对卫令也谦恭有礼,“我们已经跟踪几天了。他日日没事可干,白天在市亭乱逛,晚上就睡在邮亭的后墙下,看来是个游惰平民,每天下午从家里出来,并不去田间劳作,而是直奔市场。却又不从事任何买卖,只在旗亭的墙下来回游荡,显得无聊之极。等到黄昏日暮,亭楼上的大旗降下来,罢市的鼓声响起,又逍遥地回去。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卫令大怒,把刀鞘往案上一拍:“在县廷喧哗,你知道要受什么惩罚吗?还敢狡辩?这刀鞘的鼻纽挂钩和你衣带的铜扣十分吻合。当然,你还可以说这些在街市上都是成套出售的,可我审视鼻纽,上面的磨损部位和你铜扣的磨损部位也相当一致,这又怎么解释?除此之外,你似乎还可以狡辩这刀鞘和卫府剽劫案无关。但是我刚才也查过了那柄凶刀,你这刀鞘不是那种只包裹刃部的鞘,而是连刀柄全部裹住的类型。哼,真是苍天有眼,那凶刀的刀环有不规则的缺口裂纹,致使刀环下端有类似浇注铁范时突出的赘瘤,而与这突起的赘瘤相应的刀鞘部位皮革,正好也有青白色的磨损。如果不是正好相配的刀鞘,怎么会这样?现今证据确凿,你再不招认,依律令可以用刑了,来人,让这贼刑徒吃点苦头。”

两个狱吏走过来,把犯人按到在地。等待卫令的命令。卫令咳嗽了一声,道:“刑罚严酷,你别指望自己能够挺住不招,逃脱罪责。刑律的规矩是宁可抓错,不可放过。今天你受了刑,还想手脚利索着出去么?告诉你吧,就算那些的确有冤的百姓,一旦受刑,肢体亏损,就不可能再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将来有幸平反昭雪,也只能输送到蛮荒之地,一辈子不见天日。何况你现在人赃俱获,早点招供比受刑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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