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幼娘有些慌乱:“我就说为何我进去之时竟只有两人看守这卷轴,就像专门设局一样,不过因为看到了这城防图,我承认自己实在是有些冲动了,可是如今这种紧要关头,有谁可以替我引开他们?”
卫令冷静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除了我,没有更合适的人了。”
孔幼娘当即想拒绝,“这是我自动动犯下的错误,若由你来为我承担,那我成什么人了?”
卫令将卷轴扔到地手上,“别在意那点可怜的自尊,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你欠我的情,我自然会记得,所以不用有太大的负担,我也不是白白帮你的。”
那抹纤细坚韧的背影停在走廊里,洒下来的清辉月光以及烛火交映成一片,可明暗线却依旧分明,她腰侧配的那把匕首在夜中闪着银白锋利的光,这背影显得孤独而吃人转眼消失在夜中。
杨凭之与眼前的人背倒了杯清酒,面前的男子一身暗玄色衣服飞鱼服,腰配长剑,有着股冷肃干练的意味,俊朗的眉眼虚虚地看向窗外飘落的雪沫,它们被冷风裹挟着,犹如散开的团团棉絮,渐渐地消融在回暖的空气里,他呼出口气抿了口清酒:“春狩快到了。”
杨凭之没有直接回李玦的话,而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啊,你眼瞧一月份了这风雪还成大的,南边应该是绿草如茵。”他的思绪回到禁都城被北戎人仅破的那日,当时北戎许下三日,如推举不出人来做皇帝,便要尽屠满城百姓,毁我宗庙宫室,换做是他,他又当如何处置?所以不能责怪端太后扶持谢寡上位,毕竟北戎就是这个主意。
当时他的兄长杨信之慨然道:“徐献深受皇恩,渊圣皇帝即位之初便把他提拔为相,东京城破,北戎想废谢氏而立异姓,徐献身为首相,为何不以死守节、据理力争?为何不向北戎表明天下百姓之拥谢之心?如果他慷慨陈情,北戎未必不为之感动,未必不悔祸而存谢氏。而徐献呢?却自以为得计,堂而皇之立国号,住皇宫,下伪诏,直到意识到天下人不服,才不得已请元佑太后垂帘听政,这种偷天换日的狗胆,在座的衮衮诸公居然还为之辩护,你们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吗?”
杨凭之却心想:大道理谁都会讲,然而当时情境,你叫人家如何去据理力争,慷慨陈情?如何让凶残野蛮的北戎“感动”“悔祸”?恐怕还没说两句就人头落地了,你倒是以死守节了,但百姓怎么办?宗庙怎么办?难道让一城百姓都陪着死节?
这些话却说不出口,特别是在兄长扣下这顶大帽子之下,谁要这样辩解就有对谢氏不忠之嫌。
禁都城破之后,这些蒙受国恩的大臣活生生就是一幅群丑图,有些人替北戎搜捕宗室戚属,有些人甘做喉舌为北戎传达命令,有些人帮着草拟劝进表、敲定册立之仪,不一而足。
他和杨信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如果身为嫡长的杨信之尚在人世,怕是会以血溅朝堂,若知他们杨氏满门忠烈,却通过投效北戎而保住了如今的地位,怕是会一把火烧了杨府,而他却不同,他与那出身尊贵的兄长不同,他从小便知道比起那莫须有的忠义气节,识时务才是紧要的,这江山姓什么对他来说究竟有什么区别,区别却是没有,他就喜欢权势,喜欢锦衣玉食,埋骨忠臣,哪有当朝权贵舒服?
奢贵之人,自是没有忠义的。
他杨信之将来是要做这新朝重臣的,如今为太后卖命,即便知道太后也是这样的人,他仍然能如饴,得到自己最想要的就此好了,人不能既要又要,李玦也是聪明人,不过他就是条守规矩的狗,不隋鄢那条野性未驯的狼犬好用,不过那样的人却不好掌控,就是放他过来,太后也是不敢用的。
隋鄢此人,先是被礼王妃认为,好关在恩奴寺里过了三年,礼王妃死在里头,他先活着出来,十几岁去往边关,被北戎掳走,却在三年后又活着回来,回到隋文后隋府却吴逢大火,只有他和他的幼弟活了下来,完完全全就是个灾星,这样的人恐怕没有人可以完全不看重,就是他也不能不对此忌惮,不过李玦虽不如隋鄢那样有城府,可到底也是条好狗,不然太后也不会重用他。
灯火通明,窗外飘着大雪,窗户又都打开了。寒夜的雪风吹得杨信之身上的丝绸大衫往后飘起。他身前的那张御案上便多了许多条玉石镇纸,压着一张张账单,以免被风吹走,厢房条门上方的隔棂空间且都糊上了皮纸。
“昔时风光,如今春风依旧的还有几人?李副指挥使可知太后的意思?”杨信之抿了口酒带着染了风寒而蕴出的哑音道,“如今后宫的淑妃娘娘有了身孕,比起这北戎推过来的来历不明的皇帝,还是肚子里这个小的有周旋的余地,你明白太后的意思?大的换小的,以后咱们在这朝堂上才更有话语权,南边的战局还轮不到北戎人称帝,北戎可不想这时候被南边的藩王抓住时机与之必北上,毕竟内局不稳,自还乱着呢。”
“这是将性命拿出赌的买卖,杨大人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更有胆色,不过太后既有这个心思,怕是也有万全之策,我当然后那是一条儿的,如今红帝下落不明,宣和帝又在春将中遇刺身亡,那除去淑明的里头的,还有哪个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不过这未免也太抬举沈氏,沈氏的地位到那时不就真正地无人能敌?”李玦笑吟吟地道。
杨信之却极为平静:“去母留子,淑妃肚子里的的确贵不可言,可哪怕是亲骨肉,不放在身边养,将来能生出几分的亲近?而且,淑妃肚子里出来的,太后会更看懂杨氏还是沈氏为了这小皇子,太后接下来虽会提拔沈氏,至少是在宣和帝让位于小皇子以前,那之后呢,那可当真是不好说了。”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他突然兴之所至,挽起袖子想要赋诗作画,他的指骨分明,虽肤白皮细却也不见老状,颇有种沉郁的风姿。
卫令落在窗外的树枝上听了大概是要折返时,一只冷箭从窗中射出,径直向她飞射而来,眼见只有几步之距,卫令已经极为迅速地压弯下身体躲过那支冷箭,她轻掀起眼皮,看见位于窗前持弓有些醉意的李玦,他阴沉的目光正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卫令蒙着面巾,而且此外昏暗,从他的视角大抵也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她从腰间抽出那小巧的短弓,瞄准他的方向用力地射出一箭,那箭犹如疾鸟掠过丛林,仅仅是眨眼之间就钉在了那门框上,抖落了屋檐以及窗沿上积的一层厚厚的冷雪。
卫令正要借机从树干跃向二楼的包间,在她向前奔去的同时,冷寂的空气中又发出利落的几声啸啸声响,冷光在夜中亮起,卫令以极快的速度躲过那几支冷箭,闪身爬进了一间包厢。
屋内是股好闻的沉木香,若方又在以往她一定改不出来,但这种香味她却是烧成骨灰她都认得出来,她隔着重重帷幔,只看见里面侧顾的一个瘦削的身形恍惚间让她想起前世禁都城破的那个夜晚,此时炉内缓缓地放着安神香,周围静谧,她站在不远处,却不敢动弹,因为她知道谢寡身边也有数名暗卫,比起他们,她不敢说自己会是武功最好的,她是准备从窗外溜走,沉稳的声音却从帷幔中缓缓响起:“又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岂不是不太礼貌?”
卫令侧边极迅速地袭过来刀风,她的脖子上已经架上一把长刀,冰凉的刀锋压着她纤薄的皮肤,隐隐可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她顿住了脚步,抬眼看向帷幔,里面伸出来一只与前世记忆无二的瘦削手掌,拉开了帷幔,珠帘被动静弄得晃来晃动,烛火折射出他纤长的身影,在阴暗处延展出来的脸俊朗却清瘦,脸上更是毫无血色,苍白胜雪,看起来便是卧病多年的人。
没有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逼着跪下,侧低回压在她的脖颈上,只要稍不在意,她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里,正当她以为是谢寡将她当成刺客,却听见对方淡而清浅的笑声:“厌京,你带朕来此,就是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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