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娢从容地起身,似乎因为受过刑,她的腿脚有些发颤,甚至洇出些血迹来,她的眼前一阵发白一阵发灰,却又不肯让自己松下劲儿来,她是府上的奴才,这才是实话了。
“公主。”她站在原地,轻轻拍去身上的冷雪,擦干净脸上的脏污,“你以前是尊贵的主子,怎么到了这里,与府上的其他奴婢没什么不同。”
谢娢的父亲邓鼎投戎以后,按原品授吏科给事中,迁太常寺少卿,升左都御史,进入九卿之列,基至带头改穿北戎朝服,取婚尚权,当邓鼎血污满面地从完颜政□□爬出的那瞬间,谢娢就成了文人之耻,这也是为何如今谢娢孤立无援的原因。
良久,谢娢才慢慢地轻声说道:“我辈吃亏在怕死二字,却不肯自甘寂寞,总以为天生我材必有用,要在名利场上角逐一番,可是,我辈总也算是应运而生、应运而出。”
“若真以为如此,公主又何必自厌自弃呢?”卫令笑看他。
谢娢面露倦色,眼睛里透出无法掩饰的厌烦。谢娢作为国家的尊贵的公主,或是作为宗室皇亲,他与为质的完颜政交往并不密切,但是一遇政事上的坎坷和国策是非的争论,他们却暗自彼此引为知己,感受到对方的有力支持。至于爱好南蛮子悠久灿烂的文化,他们更是因有同好而情感相通了。
所以他俩谈话最少客套,别人听来也许莫名其妙,但他们自己全懂。囿于皇上的尊严和身份,他们不得不维持那种不即不离的奇怪关系。不然,他们可以继伯牙、子期和管中、鲍叔牙而成为生死之交的,因此完颜政到最后也没有杀谢娢。
卫令正守在炉子前,熬着热水,当她将水端去他的面前,便对上他一直醒觉的眼睛,他额上的青筋在白腻的肌肤上显出明显的青翠之色,她知道他这是头痛症发作,前世每当他头痛发作,半月都不入朝堂。
“嗯。”他的声音实在沉哑,好似塞了铁片。
“你休息一下罢,他们不可能任你死的,我知道你厌弃自己,可我不想你死,明白么?”
“为什么?”
她不是圣人,还有点小气,而且从前的迹象来看,那个著名的奸臣宰相似乎不如他表现的那样表面,她一直坚信他的骨子里仍是初见的他。
“没有为什么。”她索性盘腿坐在他的面前。
卫令思考着现下的处境,按照前世的经验,谢寡才刚刚登基,十五岁的幼帝坐不稳朝堂,受二王的挟制,皇城司目前是隋鄢的地盘,而他又是奉安王拓跋宣的人,想起拓跋宣那日朝她方向射来的冷箭,她心中不免升起浓浓的憎恨之意,前世二王相争,最终落败的是奉安王,不过那时已临近幼帝攻陷禁都。
她必须加速奉安王落败的结局,剪除北戎的部分有力控制,还有五年,她不想再过五年才进宫,她要现在尽早地去到伪帝身边,到不能再让幼帝坐稳朝堂,否则以他的残暴,晋朝将永无宁日,每当知道幼帝勾结北戎至天子关三万军民百姓于不隋时,她梦中都是那张张血腥的脸,如今有机会再去改变,她奋不隋身也要去做成。
那如今便是从那位冯氏身上入手,冯氏是完颜政的心腹,一介汉人却能管理摄政王府的大小事宜,恐怕从前就与他们有所勾结,他的膝骨倒是跪得快。
冯氏是武帝皇后冯氏的远亲,冯晚娩没有当身后前,冯氏其实只能算一位小小的小房,冯氏又与冯氏主支攀不上关系,十五岁就净身入宫,在幼帝身边也服侍过一段时间,其实幼帝并不能算最正统的血脉。卿帝死守禁都被传之前,有三子一女,便是如今的南昭公主谢娢,长子即皇后武氏所出太子谢缙。
次子谢椒,为当时荣宠盛极的小王贵妃所出,幼子谢砚,乃是南昭公主驸马谢娢出身的慈谷明氏的一位长女所出,生育有功赐封崇妃。
当时的太子无人不称,待几位皇子成年,次子赐封淮王,幼子赐封雍王,结果后来的三年,淮王与雍王举兵谋反围攻禁都,太子领兵将两王困死在外京,但或许是因打击过重,太子身体情况愈下,没两年后重病离世,因此,当年卿帝这才寻了恒王幼子谢东流为继太子位,卿帝被俘以后,谢东流顺利称帝,史称代帝,幼帝便是他与端皇后独子,取名谢胤。
之后代帝自小体弱,当时太医断言活不过二十岁,因此代帝登基仅仅三年驾崩,谢胤继后,宗室武王与礼王共同辅佐幼帝。之后,武王夺位称帝,幼帝不知所踪,武王称帝后,北戎突然将幼子谢寡遣送回朝,武帝便将谢寡囚于赦业寺,直到北戎大举南下攻破禁都,武帝败逃死于北戎刀下,谢寡才被人放了自由,而那时他已经在赦业寺被囚有三年之久。
北边尚且沦为北戎人的地盘,南边虽未遭北戎铁骑践踏,但自从南边各藩王得知武帝被斩,纷纷自立为王,划地而治,因此幼帝并不敢直接回建康建朝,而是在北边静待时机。
前世她自己便是皇禁台的一员,号“北朝公子”,暗中助幼帝建朝,稳定南方,可重活一世的她,反应过来幼帝并不为乱世枭雄,他并不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但她还是决定加入身禁台,因为她可以随时掌控幼帝消息,在当下,幼帝绝不可以落入北戎人手中,否则以幼帝之名,北戎将彻底侵灭晋朝江山,前世她为了生存讨好完颜政,扳倒冯邽,顺利进入皇城司,明面上听从伪帝,暗中却只能以完颜政的话为旨,谢寡其实就完全是北戎的傀儡而已。今世,她还是先要进入皇城司,只有手中有权力,她才有能力与北戎相抗。
政界的复杂,在于政界中人的复杂。复杂的人际关系构成了看不见的网络,不见得只有正面发生冲突才会引起矛盾。有时候,无意之中说不上就会在哪条线上触电,得罪某个人。
朝堂中目前有两位宰相,一位是状元出身的崔颢,一位仅是进士出身的徐献,两人的恩怨要从父辈说起。
在崔颢之父崔钦升任参知政事前不久,他作为翰林学士知贡举时受贿之事被揭发出来。这种事情如果调查属实,崔钦刚刚起步的政治生涯将受到沉重的打击。这件事刚刚传开时,恰好崔钦被任命为参知政事。这个任命等于救了崔钦。因为不仅卿帝碍于面子不可能收回成命,宰相大臣也不愿背上失察之名。
如果说低中层官员的任命有可能出自皇帝或宰相的独断,但执政大臣的任命,几乎不可能由皇帝或某个大臣独自裁决,必须经过皇帝与执政集团共同协商,至少得到宰相的首肯才能决定。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任命过程,才决定了对崔钦只能保,不能弃。因此,当御史中丞赵衍向卿帝提出审问崔钦时,卿帝的有两层意思:一是不相信有其事;二是崔钦刚被任命为执政大臣,不能审问。卿帝等于从一开始就把口封死了。
对此,不知趣的赵衍依然力争审讯崔钦。卿帝只得甩开赵衍,另组织人,按照保崔钦的方向进行调查。
在调查过程中,崔钦有恃无恐地隐瞒了人证、物证。结果是主持调查的翰林侍读学士张绪抓了与崔钦同知贡举的洪湛代崔钦受过。为此,崔钦十分感激张绪对他的回护,并在后来做了报答。
既然调查结果是崔钦与此事毫无干系,事情又哄传很广,就不能仅仅抓一个洪湛了事。为保崔钦,卿帝与执政集团做出了更大的牺牲,把原主张审讯崔钦的御史台一班人,从中丞赵衍开始,到侍御史知杂事、殿中丞、主簿等都严加处分。其中,赵衍以“操意巇险,诬陷大臣”的罪名,从户部尚书兼御史中丞贬为安州司马。
对于受贿事件,崔钦在卿帝与整个执政集团的回护下,虽然从受贿事件中解脱出来,但也许连崔钦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事件的处理结果,给他的仕途埋下了莫大的隐患。
前面说到御史中丞赵衍因这一事件被贬谪,并且,“自是不获省录十余年,屡更赦,量移放还。至祥符中,乃复叙户部侍郎,西祀恩,迁吏部侍郎卒”。
须知赵衍并非等闲之辈,此人在太宗朝已位至执政,先后做过枢密副使和参知政事。更重要的是,他是当时早于崔钦成为参知政事的徐滁的岳父。当年初登进士第的徐滁正是在赵衍的扶植下,得以迅速升迁的。
社会是一张网,政界更是一张网。交结了朋友的朋友,有可能得益;得罪了朋友的朋友,就有可能倒霉。当处理赵衍时,徐滁仅是一个普通的参知政事,宰相是王旦与向中,这两个人与徐滁关系一般,因此不会特别回护赵衍。尚未成气候的徐滁也只好付之无可奈何。但此后为相的段仕安是徐滁的朋友,自然会站在徐滁的立场上,替赵衍抱不平。
也合该崔钦倒霉,徐滁近十二年为相,简直就把崔钦压得喘不过气来。连卿帝提名要崔钦当宰相,也不获徐滁同意。直到徐滁辞去相职的去世前一个月,崔钦才爬上相位,他愤愤不平。
一直以阴柔行事的崔钦成为宰相,成了执政集团的头领,只要照隋到皇帝卿帝这一面就够了,可以不再像普通执政大臣那样看宰相的脸色行事了。
所以,崔钦开始“偶尔露峥嵘”,与他“议论多相失”的参知政事张知白被排挤出去了。但卿帝对张知白印象并不坏,不仅为他开创了“辅臣以杂学士出藩并翰林侍读学士外使”的先例,还“赋诗饯之”。
这件事说明,崔钦在卿帝心中的天平上已经开始失重下滑。作为皇帝,卿帝无法并且无力阻止宰相的许多行动,包括对执政大臣的罢免,但罢免的诏制还要以他的名义发出。卿帝只能以另外的行为来表示他的不满。对张知白罢免后的一系列安抚,就显示出这一点。
皇帝对宰相不满,如果不同其他朝臣,主要是执政大臣联手,单独一个人是不敢对宰相下手的,事实上也扳不倒宰相。只有在朝廷中对宰相的不满情绪蓄积到一定程度,或者是借助偶发的事件,此时联合宰相的其他政敌,皇帝才能举重若轻地将其不满的宰相罢免。
如此看来,皇帝在罢免宰相的行为上所体现的皇权的力量,是要打不少折扣的。
执政将近两年的宰相崔钦,在幼帝三年被罢免,这里说的两件事,尽管崔钦不承认,装糊涂,但相信皆确有其事。崔钦贪赃受贿是有前科的。当年崔钦知贡举时,就曾接受过举子的贿赂。若没有卿帝的极力回护,其刚刚带上的参知政事乌纱帽早就被掀掉了。
不过,那时崔钦正得宠,卿帝尽全力保护了他,但事件毕竟使卿帝处于很尴尬的境地。这次崔钦还指望卿帝能替他辩护,但卿帝抢白他说,国家设御史台,不是为你个人用的。皇帝对宰相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反映皇帝已经有足够的把握换马了。精明的崔钦也立刻洞察到卿帝的态度,所以知趣地提出了辞职的请求。
另一件事,更为可信。崔钦笃信鬼神,常与装神弄鬼的杂色人等交往是毋庸置疑的,本朝严禁民间私藏天文卜相书,因为笃信天命鬼神的皇帝觉得,民众掌握了这些书会危及统治。崔钦与这类人来往,自然就背上了图谋不轨的嫌疑。以这样的理由罢免宰相,是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
崔钦被罢相后,夙敌徐滁之子徐晋被任命为宰相。与此同时,徐滁曾一直推荐的李谓也再次成为参知政事。这样任命,一方面表明了朝廷内政治势力在相互角逐中的沉浮,也可以说是一朝宰相一朝臣;另一方面则说明了皇帝试图从中操纵平衡朝廷各派政治势力的意向。
崔钦罢相后不久,以太子太保出判杭州,等于被逐出了朝廷。此时已是卿帝在位的晚期。卿帝因中风,神志时而糊涂,时而清醒,说话也不清楚,已经不能正常执务,从而皇后武氏“渐预朝政”。
在执政集团内,原本与参知政事李谓关系不错的徐晋,因反感李谓的为人处世,致使两人关系逐渐破裂,转向对立。朝廷中,形成李、徐两党。李党由于依附上势力逐渐强大的武皇后,最终击败了企图以太子监国的形式清除异己、掌握政局的徐党。李谓登上相位,把徐晋贬出朝廷,结果李氏独大。
到了代帝年间,代帝将崔钦之子崔颢召回朝廷,逐渐重用,又将徐晋之子徐献召回,彼时李谓已将侄子李御提拔成参知政事,李谓因为病中隐退朝堂,至此,到了武帝时,朝堂已形成三相之局,相互制衡,到禁都攻破时,只有李御自刎于阶下。
还有,淮州三郡的账,户部尚书贺元章不可能不知道。
因此卫令怀疑贺元章也早已与完颜政勾结在一块,如此说来,户部已经完全是摄政王完颜政的天下,估计奉安王府那边正要借机抓户部的错处,她的这份大礼不可谓送的不及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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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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