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四下混合的血腥气与晚梅的香气都在不断地冲击着他的鼻腔,他伸手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浓血,露出底下俊朗透骨的脸,只是右脸颊边缘处有道从下颌一直延伸到太阳穴的刀疤,看起来就似有人换了脸皮给他似的。

其实纵使他跟着顾北戎,他手中杀的人也不下百数,本又是从战场上拼杀出一条命的人,什么血腥腐肉烂泥烂肉没有见过,他还活过边郡饥民因为饥饿活活烹了自己的儿女来食用,但饶是从前见过的所有血腥烂肉场景都没有今日这场酷刑来得骇人。

身边依稀回荡着刚才荡破天际的惨鬼哭浪嚎,这场酷刑足足缓慢地施行了有三个时辰,他的耳朵都要发麻发痛,恨不得此刻去寻郎中看看是否聋了,或者立刻割掉才好。

顾北戎淡定从容地走上前,唇边残着因为极度兴奋而不自觉扬起的微笑,只是他的眼睛好似永远不会运转或再有生机的死水,饶是正在面对此刻堪比人间炼狱的血腥场景,还是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有。

他踩上对方破碎的脑袋,所用刑法极其有趣也极其残酷,哪怕脑壳都已经破碎,可人却还是能保持着清醒的意识,这种行刑方法也是他在无数次杀人手段改进中试验出来的,这样的犯人最大的愿望也就莫过于痛快地给他一刀,在这种希冀下甚至都会把他当成救世主,没有什么值得他再死守的秘密,用起来实在方便。

浓重的血腥气味弥漫在刑房内闷热的空气中,银丝散发的热度聚集在小小的刑房内部,给人以要立即被烧熟的错觉,他的眼角被这热度氤氲出一丝汗液,残挂在他的眼角,好似一尊观音神像幽灵众人沁出的一滴残泪。

再次抬头时——

那滴泪已经被灼热地蒸发干涸,观音神像也变成只俊美的恶鬼,以其血腥的手段将你拖往地狱。

“霍玠,本侯平日里待你可是不薄,为何将我的行踪与消息告知摄政王?你可知因为你的举动,荐福坊会面临什么?皇禁台的人护送幼帝南逃极可能的容身之地便是荐福坊,不论消息真假,你将此事告知完颜政,就是置荐福坊的百姓于死地,北戎的铁骑不会挨家挨户地搜查,只会一把火烧了荐福坊,届时你让荐福坊的百姓怎么办?你一条命可够赔?”

顾北戎狠狠踹着对方的脑袋。

“那你呢?!”他剧烈地喘息,“你不也是依靠背主叛国走到今天的这个位置上,你手中沾染的人命与鲜血恐怕连你自己都已经麻木了罢?幼帝又如何?他也不过是弱国者的血脉而已,论及血统的纯正与合法性还不如高坐龙台的那位昏庸无能的伪帝!

顾伯徽,屹立数百年的晋朝的确是要走向尽头了!已经穷途末路!只有你们这群自视清高的人执迷不悟,不肯面对这已经烂透,从根部开始腐坏的江山,蛮人又如何,谁叫我们近百年来沉溺于自我陶醉的盛世美梦不肯醒悟呢?

当我们醒悟的时候,北戎的铁骑早已踏破关东三郡,突破天子关,攻占了禁都,俘虏了那群会奢靡享乐又残暴不堪的谢氏皇族,唯一活着的昭庆公主还委身北戎人,依旧纸醉金迷,他们谢氏的江山,难道还指望我来守不成?你可别忘了我有多恨皇室,我与你都是从奴隶一步步地走到的今天,我痛苦血腥的前半生不都是拜皇室所赐!”

“那又如何,先不论你放出幼帝的消息致芳福的陷害危机,就论你背叛我这点,就没够你死,我这人你也知道,最讨厌背叛,而在这乱世下也没有会理解你的苦衷,去真真正正地体谅你受过的苦难,不平也没有办法,谁叫我们生来如草芥呢?今日你且好生归去,下世切莫再寻如此愚蠢之举。”

他面无表情地拍了拍他的脸,冰冷的手指触过来的那瞬间霍玠的身体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犹如伤重的狗,他冷冷地盯着他:“哈,顾北戎你当真是可笑,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手中染的鲜血足够你下小道地狱了,你自己就是一个叛臣,也不知将来你面对自己的列祖列宗会是何等心情,你心狠手辣,构陷朝臣,残害忠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简直无恶不作,我不过杀你三分,你就认为我无耻,那你自己呢?!

我下地狱,做恶鬼,也要日日夜夜诅咒你这样的人,你定不得好死!”

霍玠越说越激动,残躯都跟着发起抖来,声音大让蔺津都对他侧目,顾北戎注视了片刻,在他心中好似有什么光芒的东西突然倒下,偏偏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它触地碎裂的声音,而在霍玠即将被刀锋划下的瞬间,血的光影下——

唇边残着血,却隐隐地扬起微笑来。

这笑容,转瞬而逝,只有他轻易地捕捉,他的心在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抽痛起来,背脊都跟着僵了僵。

外面落着玉屑一般的雪,雪云之间却有淡淡的月光穿透进来,可是却让人莫名地发冷,外面不易察觉的某处角落,有小小的黑影掠过,但动静极小,仿佛天地间只有落雪的声音。

蔺津走了过来向顾北戎点点头,顾北戎惧寒,穿得格外厚实,可他却莫名地发起抖来,手背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脸颊轮廓的边沿飘散起宛如游丝的碎发,却衬得他眉眼更加锋利。

“蔺津,好好葬了他。”他的脸就失去了原来的阴寒变得孤独而冷漠 。

他的眼尾有些上挑,他下意识地捏住拇指上那枚芙蓉玉扳指,甚至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倒在血泊当中的人,他染了半身的血迹,随手解开衣裳但是手在不停地颤,于是第一手扣子没能解开。

他的心底升起浓浓的躁郁之气来,他提刀打破系在自己胸口的结,在蔺津的惊呼下他翻身马向街上奔去。

没有办法,霍玠已经被完颜政与拓跋宣两人同时盯上,而且拓跋宣还将他也怀疑起来,只有做今日这场戏,他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他忽而发觉自己似乎真的逐渐向世人口中的恶鬼中靠拢,周边的长街万籁俱静,偶尔听得几声婴儿的啼哭。

卫令正要翻身入睡,忽然从鼻腔钻入股淡淡的香气来,因为刚回到政国公府。

她犹为警觉,刚刚又因为想起了阿娘之事而疑惑重重,就更加无法入睡。

青纱帐三层下重重稀薄的冷月光,她用余光看见笼在窗沿边的黑色人影,一支细长的竹管正从窗下伸进来,缓缓地吞吐着极浅淡的烟,烟雾在月光下的映衬下犹如盘旋升腾的细龙。

她悄悄地屏住气息,收回目光时,床上的她却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眼皮子微微动了动,慢慢地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床前有个人影。

卫令仰起头,纤白修长的脖子上穿起一根青色的筋脉,抄起身后的刀向对方猛地扎去,刀光带起的雪白中,她转过目光,看见一双阴沉的眼。

她猛地扎挣开,却发现四肢无力。

她意识到那东西过于凶利,仅仅只是闻了瞬息就药性传遍了全身。

礼王拉开青帐,看见卫令沉静的眼眸,他伸手去触对方的脸,但绕是她再无力气,也竭了力气去偏头躲他那只手,卫令倒在绵软的被衾中,警惕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那是一双阴沉却也极其坦荡的眼,想什么,要什么,都不必藏于心中。

什么欲求,坦坦荡荡的流露于眼中,连杀意也是。

卫令是从陡峭的马车中被震醒的,她试着动了动,手腕与双脚俱被结实的麻绳捆缚,挣动间触目伸不见五指,愈发让她胆战心惊,也愈发慌乱地挣动起来,可是她突然触到了一个滑腻冰凉的事物,于是她立刻不敢再动。

眼睛上的布被扯下来,昏沉的光线里是礼王的脸,他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卫令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掩下喉间涌上的酸意,掩唇咳嗽起来,恐怕是那烟带来的副作用。

前世她与礼王接触的并不多,只记得礼王一直被囚禁在十王府,也没有绑架过她,那今世这番又是为何?她仅仅只是出手救了他一次,他是要恩将仇报?

“礼王爷,您这是做什么?”卫令吐出口气,顶直了腰脊。

礼王笑出声来,他赤脚踩在马车铺就的绒毯上,衣襟半敞,走到她的面前,弯腰一把掐起她的下巴,粗糙的指腹在她的脸上缓缓地摩挲,卫令被迫仰起头来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今日也无处遁形,可是那目光只是机械地扫视着她的脸,并没有半分暧昧,卫令被他的目光盯得毛骨簌然却听他道:“你与我的一切仇人长得很像。”

卫令被他的话吸去了注意力:“我只是故国公府一个姨娘所生,怎会与王爷的仇人扯上关系,再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我与王爷的仇人真的或多或少有些许关系,我也是半点都不知情啊。”

话音刚落,礼王就似被激怒的一头野兽,猛地伸手掐住她的脖颈,指甲几乎要抠进她的下颚的肉中。

卫令冷冷地盯着他:“礼王爷!我…我好了也救过你一次,哪怕要杀人,你也先查个清楚成吗?”

他冷笑,没把她的话当回事:“杀人从来不需要理由。”

“那杀救命恩人总需要理由!”她大斥道,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

礼王看着她不屈的眼睛,想起自己有一次在山林中迷路,当时因为自己不受父亲待见,那群奴才又偷懒,根本没有人来找他。

正当他心烦意乱之时,一只从山林中跃出的白狐挠破了他的脸,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用小弓弩杀死了那只母狐,而母狐身后藏着的幼狐见状,依旧义无反顾地扑了上来,那惊恐又凶利的眼睛如她现在的眼神如出一辙。

他腰上一直垂挂的一只白色狐尾正来自于那只幼狐。

在他怔神之际快速割断了手腕处捆着的麻绳,工具正是手上的一只玉镯,因为刚才的动作与挣扎早就嗑到车厢断裂了,锋利的断口正合适用来割断绳子,又或者…

她的眼神闪过杀意。

用来…伤人性命!

卫令挥手扫向礼王敞露出来的脖颈,礼王似早有顶料,骤然埋头,接着卫令的镯子口“砰”地撞在车厢壁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礼王笑着,那笑容又冷又后还含着戏谑。

卫令的整个身体被他强势地抬起头就要撞向车厢顶,但卫令的另一只拿着断镯的手已经突袭向礼王的眼睛。

他的手从腰向下滑,猛地要将她甩向车厢壁,卫令顺势抬脚踢向他的胸口,断镯在月光下发出翠绿的光不沾什么时候沾上了血珠,将整只绳子都染成殷红的了,而几扫间,礼王谢殷的发缕已经被削断了半截,他的左脸颊留下道细小的血痕,衬得他更如厉鬼。

卫令当机立断,在他将自己甩出去的同时从车窗中跳出,顺势滚了两圈,重砸在积雪地里,她一时还没缓过劳劲来,埋头定了片刻,视线才渐渐清晰。

正在此时,先是阵急剧的马蹄声,而后发出“呼”地一声剧烈响动,一个身影同样从马上滚落下来栽倒在雪地里,而后面似乎有提着灯跟过来的人。

礼王神色冷下来,转头对人吩咐道:“先回府,不能让人抓住把柄。”

他抬起眼睛后看了那胆大包天的人,神色不明,何况他本人寡瘦得厉害,烛火不明的时候,活脱脱像尊精致的傀儡娃娃。

伺候他的人世从来不敢不要命地去窥探他的心思。

卫令忍着手腕的剧痛将男人翻了面,待后边那些小旗跑得离他们近些,灯光终于无碍地驱了黑暗渡到他的脸上时,卫令才发现原来他睁着眼,而且神色清明,只是眼神里是了无生气的死寂与冷漠。

他的整张脸上都是冷雪,鬼斧刀工精雕细琢的硬朗面容只有那双眼显得是那样古井无波。

他就像一头在夜色里四处顶撞的野兽,不期然间落到她的面前,雪中的两人竟是谁都没有说话。刚才那番她的心情尚且来不及平稳,后边追赶上来的小旗直接押她往雪地上倒,两只手被反捆到背后,脸被迫贴着冰凉的雪地。

小旗跑得气喘吁吁的脸上凶恶:“说!来者何人!竟敢对青璎侯动手,可是不要命了不成?”

他一路追着为顾北戎点灯,其实就是存着献殷勤的意思,刚才亮得远但好端端的顾北戎就从马背上栽倒下来,只以为是遭人暗算,他如今伸手将灯笼凑近查看顾北戎的伤势。

他的眼睛正没有什么情绪地盯着他,虽说是没有情绪,可那双眼睛里的深沉到底仍残着血腥之气,无端地让他这样一盯便觉得有背发寒,正呆滞在原地不知所措,顾北戎突然出声。

“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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