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置倒末本(3)

毕竟新人皆是细目纱网滤来,无量门人员结构简单,新入门的内门弟子之上,执事、护法不分尊卑,通常都以所司事务相称,往往身兼数职;诸长老座下偶有一二亲传弟子,若亲传弟子归掌门或宗主管教,资历深些的,便尊他一声“首座”,此称呼并不登记在册,故而长老之下,往往按法名字辈与约定俗成的自觉,运转长幼有序、兄友弟恭的日常。

宁寰这一届的前辈是星字辈、和字辈,最年长的不过三十出头,晨修比待定的准内门弟子要早一个时辰。

千润对混沌世的丹修和器修毫无兴趣,宁肯在剑修弟子身上找找武艺的灵感。远远听到兵刃破空之声,便拖着宁寰高高兴兴躲到莲池畔的“濯涟亭”观看,却被眼尖的弟子发现,害得他们暂停练习,整整齐齐向她行了个礼。

千润赧然道:“都免礼吧,过来随便看看,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星循是这一队的领头弟子,不肯怠慢了长老,非要跑一趟,替“贵客”安排了吃食和座次,最后,千润不得不像一尊金像似的端坐在供案后头,离原地建庙就差两炷香。

统一的招式重复几遍就看腻了,宁寰今日的早课场地正巧就在不远处——垂云阁顶楼有两位执事弟子在小声谈话,千润走神走到这里,就把耳朵搁下了。

“……可是苍梧国大将军遗孤,掌门破例收他也无可厚非……”

“那你要这么说,这里头还有汤虞国的王太子呢!”

“哎呀,不是身份地位的问题,他也就是个探路的,替那名亲王世子做打算才最要紧,苍梧国许了互通兵器库的好处,掌门又怎会不动心……”

“说来也怪,他们上哪儿弄到的上古神兵?”

“嘘,小声点,这事明面上只有代掌门以上才知道,就连宗主……我也是打扫雩风台时无意间听到的,你可千万要瞒住了,尤其是在其余长老面前。”

“先不说这个,有关宗主,我还听说……”

中场休息的鸣金声掩盖了下面的“听说”,千润回过神来,却发现身旁的宁寰不见了,四下看看,在稍远处的一丛山茶花后面发现了他:手里拎着俩水壶,正被几个师兄拦住了谈话。

打头的那个很不客气:“我问你,井中的巴豆到底是谁投的?”

哦?霍轫之事还有争议?千润坐回去,不动声色地又把耳抛向了那一片水域。

只听到宁寰语调平淡地回答:“自然是那个白发妖孽,师兄若有别的意见,尽可带证据去回了代掌门,在这里空口审我又有何益?”

那凶巴巴的弟子哼声道:“装什么相,别以为没留下物证就能逃过惩罚!告诉你,我的眼线遍布无量峰,个个都耳聪目明,这天青坊的大事小事,瞒得过代掌门,未必瞒得过我!”

宁寰的语气仍是毫无波澜:“哟,厉害啊,那师兄预备如何处置我呢?”

“我?我自然要严加看管你,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当场就抓你去见宗主,叫他老人家把你赶下山去!除非——”

“除非我也变成你的眼线?”

那弟子看看“左右护法”,露出一个满意的笑:“算你识相!”

还以为他要问责,搞了半天是来招兵买马的?

“且慢。”宁寰把手拢到袖子里,却不是摆太子的架子,而是一本正经地跟他师兄分析起来:“倘若整个天青坊的人都成了师兄的眼线,那我想问一句,剩下的还有谁能给你们盯梢?这就好比给一国百姓都封了官,那么税收从谁手上出?就算你的眼线们互相盯梢,你又要忙着修行,一个人哪里管得过来?想也知道,接下去就是永无止境的内斗,然后师兄就要被内斗的胜利者取代了,如此循环往复,到头来谁也捞不着好处,真是得不偿失呀。”

那弟子蹙眉想了想,怒道:“谁说要收编整个天青坊了?少跟我耍嘴皮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届弟子个个都是有备而来,那个姓尉迟的,还有那个方钺,没待复核结束就攀上了宗主和掌门人,要是你们联起手来,我看这无量门的长幼尊卑就要颠个个儿了!”

“这倒不用师兄担心。”宁寰掀了掀眼皮道:“一山不容二虎,有备而来的多了,联手的心思也就少了,不消师兄出手,少放几个桃,我们自己也能打起来。”

“哧,就你看得透。”那弟子威逼不成,又改利诱:“好,既然你们迟早要分崩离析,这次的事我只当没看到,从今天开始你就负责盯着那几个刺儿头,一看到他们有僭越之举就来向我报告,好处少不了你的——这本来也是在行使门内弟子相互监督之责,只是聪明人都要趁早学会站队,你说是也不是?”

“星衍师兄……”宁寰也不正面回应,竟是露出几分柔弱,“听说你和星征、星循师兄不对付?他们两个都跟代掌门走得近,我身份低微,可不敢得罪了他们。”

“代掌门算个屁!”星衍一挥手道,“你以为白云子师叔手中有多少权力?不过是个收拾残局的冤大头罢了!掌门与宗主不合由来已久,现铆足了劲儿要争夺太上长老之位,你要是神志清醒,就跟着我们韬光养晦,待尘埃落定再决定出路也不迟——”

“师兄慎言,大白天的,我们长老就在亭中看着呢。”

“‘你们长老’?那更是天大的笑话!”

千润把钓线上的耳朵支棱起来:什么笑话啊?说来听听。

“论长老中最没有威信的,那便是咱们的翠微子师姑了。”

对,因为小伎俩合理化了千润的存在,对其余长老座下弟子来说,她不是师叔,是师姑。

“——常年被派驻海外,刚回来就要接手新弟子,你以为是宗主格外器重她?摆明了是长老会合起伙来排挤她呢!”

是……是这样吗?

“代掌门八成就是看出了你的资质,怕你翅膀硬了超过尉迟远志和方钺,这才把你丢到朱长老那里放养。”星衍最后劝了一句,“良禽择木而栖,你好好想一想吧。”

千润本来还有点看不上这种急赤白脸搞小团体的家伙,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由得垂下头自省起来。

然而宁寰在她想通之前开了口:“星衍师兄请留步。”

他上前两步,状似恭敬道:“师兄分析得在理,以无量门现在的格局,掌门、宗主必有一争,有争斗就有胜负,我们这帮弟子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便是——很务实啊,身份比谁都低,吃得比谁都饱。”

星衍察觉到了阴阳怪气,不禁又恼怒起来:“你什么意思?得了吧,神神叨叨的,我看还是把巴豆之事上报给掌门人,留你在此只是个祸患!”

“‘上报给掌门人’么……”宁寰低声重复了一遍,唇畔勾起一抹笑,“对霍轫问题的争论,正巧也是由掌门和宗主率先发起的,据闻掌门主张十一名新弟子全体留下,宗主却不然,师兄口口声声‘站队’、‘韬光养晦’,可你这一向掌门通风报信,不就相当于在决出胜负前就向他投诚了吗?”

未等星衍开口,宁寰接着道:“反之亦如此,你向宗主报告也是正中他下怀,刚好把我们两个有争议的打包丢下山,助他在这一回合的争斗中取得胜利,掌门怎么想你无关紧要,宗主那边嘛,好处少不了你的。”

星衍被他说得青筋暴起:“你——”

“莫急,听到这里你是不是在想:那我还是向代掌门告状去吧!可你刚才又说代掌门手无实权,人员变动这等大事还得向上级汇报,白云子师叔那脾气你也知道的,即便跟宗主关系不好,也要恪守门规以他为尊;既然要由他大张旗鼓报告给宗主,掌门必定出手干涉不说,证据的源头也不得不厘清,那么你们‘第三方势力’就要被拉出来问话了,而师兄说到的‘互相监督’,指的是你监督我、我监督你,不是一百个我的分身监督一个你——这里是仙门,分身是妖术,代掌门察觉到不对,还没等扩张到可以内斗的规模,你和你的眼线就被一锅端了,牺牲不可谓不大啊。”

“好你个姬流焱,我记住你了……”

“记住我?我算什么东西,师兄才更是让人印象深刻,别人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说一套做一套,你是当面第一套,当面第二套;说第三套,说第四套,背后怎么做,全被你这一套套一套的搅成浑水啦。”

这话就相当于一整套剑法最后的杀招,只可惜宁寰的声音还不像十年后那般低沉,偶有他这个年龄段时常发生的破音,听起来气势就少了些。

即便如此,不光对方被彻底点燃,就连远处的千润都被他绕了进去。

就在星衍即将发作时,他腰间的令牌亮了起来,这代表着师傅的紧急传令。丢下一句“敬酒不吃吃罚酒,等着瞧吧”的经典败走语录,从背影看,一行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宁寰脚步轻快地回到亭中,向千润举起两个水壶:“我找卫长老讨了果子茶,又不甜又不辣,长老,你喝这个呀。”

“不必了,你自己留着吧。”千润心事重重地牵过他,转身走向垂云阁。

半路,她忍不住问:“巴豆真是你投的?”

“你都听到了?”宁寰并不惊讶,“如果我说是,长老会把我赶下山吗?”

他说的“长老会”,“会”显然不是在形容一群人;已知她是这一群人中地位最低的那位师姑,就连晚辈弟子都能随口攻讦两句,就是要处置,那也要冒着风险得罪拉帮结派、目前已蔚然成型的众弟子,偷来他们口头上的证据通报给代掌门,然后在门派中树敌更多——翠微子伤还没好,可不能这样坑害他啊!

如此一来,宁寰这小子还真就有恃无恐了?

千润再次审视眼前的一枚小白子。是她错了,大错特错,宁寰才不是纯粹的一张白纸,算算时间,这时他经历过弟弟的离世、父亲的背叛、母亲的反目,在他们第二次……不对,第一次相遇之前,他身上早已出现了畸变的端倪。

还好这颗瘤子只有一个苗头,趁着年少好好引导,应该是可以根除的……

不。

怎么能根除呢?

她应该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任由瘤子自然而然地滋长出来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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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寰是如何变成白发病娇的
连载中獬典神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