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都是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恨不得单听声音就晓得对方的来路,这你来我往不过三两回,便都心里有了数。而院长与行长的寒暄又是不同,这世上没人能拒绝医生,一把手们通常也不会小瞧行长。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不着边际的业务,裴正帆便约了改日喝茶,正要离开,那看热闹的人却刚刚好又添了一个。
当风尘仆仆的谢寅带着司机推门而入时,屋内又是一静,李斯佳顿觉刚才浮夸的气氛散了去。
谢董事长一进门,习惯性地把所有人扫了一眼,才四平八稳地一笑,目光落在了李斯佳身上,他点了点头,“来了。”
师门多年的规矩让李斯佳惯性起了身:“师兄。”
谢寅拍了拍她的肩,“坐吧!”
一旁的唐宁恰到好处接了话,仰头就是一笑:“你这赶的巧,我们正要走!”
“怎么呢?”谢寅问,“不吃晚饭了?”
“不了,改了晚上的飞机,家里的东西还没收呢。”
唐宁说着,状似无意地打量起谢寅的表情。虽然他的脸冲着他们,但身子却侧对着了病床前的方玉城和裴正帆,那张常年如沐春风的脸却又不像是认得后者的模样。
思忖间,唐行长清了清嗓子:“我刚跟裴院长聊明年职工体检,他们院进了两台新仪器,咱们可以试试。”而别的话不打算不说,也不打算多说,“巧了不是,他跟咱嫂子还是同学呢。”
“是吗?”谢寅闻言面色不变,那表情甚至更加如沐春风,他冲裴正帆笑了笑:“早听阿玉提起过您,这下好,单位的事、家里的事,都要麻烦您了!”他伸出了手,宽大手掌的一贯有力的很。
“哪里的话!谢董。”裴正帆也笑了,他的手细长细长,是外科大夫最常见的那种。
两只手刚好握在了裴谢二人视线交会的档口。
唐宁一瞧这架势,忙瞅准时机拉起李斯佳告了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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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是唐宁开车。
但李斯佳却像是更累的那一个,她靠在椅背上,脱了鞋抱着膝盖恹恹地说:“唐行长可真是长袖善舞又效率奇高。”一个小时办成了三件事:见了人,拜了年,又甩了锅。这锅怎么甩的,连她都没看清楚。
唐宁说:“什么长袖善舞,我这是带你走过枪林弹雨好吗。”
“一口一个嫂子喊的。”她翻了个小白眼。
“那不然呢,平时喊嫂子现在喊方姐啊?”唐宁捏了捏眉心,“到时候叫老大晓得了,我不就白来了么!”
“啧,总体来说还是你更自如些。”她想,换成自己,大概不会把这个“你知道我知道所以我知道你不想我知道”的游戏玩得有他那么游刃有余。
最多跟刚才一样掏出手机打游戏。
正说着,方玉城的微信就来了:今天麻烦你跟小唐了,这两天晚上就是孩子爸爸来照顾了(微笑)。
李斯佳冲他摇了摇手机:“你看,我就知道她生气了。”
“那也没办法,总比谢家人跟她一起生气的好。”
李斯佳叹了口气。谢家的麻烦她没领教过,但光听听方玉城一家的事情就已经够够的了。“我都替她累,怪不得要离婚。”
“怎么?”唐宁到底把昨天想问的话说了出来:“你怎么好像巴不得他俩离婚似的。”
李斯佳:“说老实话,换成我我也离了。”
唐宁看她一眼,启动了车子:“要么看清楚点,要么早点离,拖拖拉拉弄到现在,”说着方向盘一打,出了医院的门,“本来就不划算,别到时候自己又舍不得。”
“你怎么晓得人家舍不得?”她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了轻蔑,作为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对于同性的遭遇她还是有些抱不平的:“不是所有人都图那几个钱好吗?谢寅是不是以为她离了他就过不了?”
“我没说她图,我只是说她习惯了。”唐宁看了眼后视镜,打了左转准备掉头,“另外,不是她离不开谢寅,是谢寅离不开她,不然他来干什么?既然如此,不如好好谈谈。”
说到底,大家只是社会地位相对较高的普通人。而大多数事物运转的机制仍然逃脱不了交换的定律,亲情也好,爱情也好,都是在各色角色中的有来有往,这一点极少例外。
如果什么都不图,只图一时痛快,那后面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遁入空门的还有尘缘未了的呢。
李斯佳冷笑:“好,就依你说的。既然舍不得人家,就好好说。又要虐人家,又要高高在上。我真的不懂,一把年纪整的跟个病娇似的。”
“病娇是什么?”
“大概是……一种精神分裂,只有通过虐别人的同时虐自己才能达到快感,虐的越狠他越舒服,再来一个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小说里都这么写。”
唐宁怔了怔,极难把她的描述贴合到谢寅身上,于是忍俊不禁,“老大要是听见你这么说他,他怕是要气死。”又说,“其实他想的挺简单的,只是你不懂男人——”
“……怎么?”
唐宁看李斯佳一眼,“但我觉得这话你听了要甩锅给我。”
“那你别说。”
“那我还是说吧!”唐宁苦笑着摇头,“在他看来,其实他是在哄方玉城,一直都是。但是有时候方玉城一绝情呢,他又觉得哄不好了,只好跪了。等哄到手了,问题解决了,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接着奏乐接着舞。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也就是女人们常常说的原形毕露了呗。”他撇撇嘴,“就这么简单。”
“所以你也这么想?”
“你看,我就知道。”唐宁扬起眉毛,不无得意:“不是我也这么想,是你也是问题导向型的人。你会跟我翻来覆去的折腾这些那些吗?你不屑于啊,您可是高高在上的Dr.Lee啊。所以某种角度来说,我们是刚刚好的。”
他向来觉得他们两个般配的不得了。她美丽聪明,从不内耗且简单粗暴,简直是对付他家中那一摊子烂事的绝佳利器。
虽然她有时候的确没什么情趣——你说的她都晓得,你想让她服个软的时候得绞尽脑汁而不是靠哄。这没办法满足一个自卑男人的征服欲。
但恰好他不自卑。
但话又说回来……谢方两口子的事显出了她的另一种不同来。他以为她会照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她没有,还要去陪护——她对自家的事情都没那么上心。这一点倒是他最近才发现的。
李斯佳的话把他拉了回来:“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省事人,叫咱俩碰上了。”
“那可不。”他说着,长长的食指轻快地点了点方向盘。
“可方玉城不是省事的人,”李博士话锋一转,瞪了他一眼,“所以你刚才说那些有的没的人家受不了,你没看人脸都变了?”
唐宁莫名其妙:“天,我说什么了?”
李斯佳慢条斯理地举例:“……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人,心情会好些。……理智的决策对自己和下一代都是比较好的。”听听,说得都是什么话,“爹里爹气的,人家比你大!”
唐宁无语:“没有感情就谈钱,这是所有成年离婚选手的基本操守,我就事论事而已。哦,她当着我的面问你有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问你这那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还在这呢?”
他面上仍是笑着,但语调却变了:“再说了,你早就晓得他们在离婚也不告诉我——这事儿我还没找你说呢,你这兴师问罪来得倒是快得很。她方玉城放飞自我了,怎么,你也放飞了?”
那语气乍一听像是不以为意,但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车上的都是聪明人。如果她李斯佳只是一个人,方玉城只是一个普通的好朋友,那么她怎么做都无可厚非,方玉城当着他的面也好,背地里也好,怎么说都行——闺蜜和老公,最好越不对盘越好。
但她们不是,何况唐家和谢家还有着别的交情,这关系到后面两家或者说三家怎么对话。
李斯佳好不凉快,但嘴上还是硬气:“那麻烦你谈条件的时候就好好谈。需要一个得体的行长夫人的时候提醒我一下。”
“我不是一直在提醒你吗?”他转头看她,“唐夫人。”仿佛是极想看她生气,他眼中的挑衅和不以为然格外明显。
但这个愿望很快落空了,李博士电话一响,来电者谢骞的大名就弹了出来。
“……你小子不够义气啊!我前脚告诉你秘密你转头就把我卖了?”熬夜写完review之后回笼觉梦碎的谢大博士心情极度糟糕,因为他的美梦葬送在好大哥的夺命连环call上。
“老子被喷了整整半个小时!!!”他气急败坏地说。
“有没有可能是你嫂子……”李斯佳刚想说是你嫂子自己告诉我的,可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嘴,瞥了一眼唐宁,又说:“你嫂子在干嘛你知道吧?”
“医院都快被掀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我什么都告诉你,你倒好,带着老公偷摸去医院拜码头是什么意思?”
李斯佳颇感头疼:“拉倒吧,你们家一个人八百个心眼子,还用得着我来卖你?指不定是哪天你顺嘴自己卖了自己!”
被骂醒了的谢骞口条甭提多顺,张嘴就停不下来,声音大得跟开了公放一样。
原来,谢寅不晓得从哪察觉了他们两口子知晓内情的事,从谢骞那一问就问了出来,两兄弟又说起方玉城住院的事,可谢骞明明晓得她们昨天吃了饭,这会晕头晕脑地又一问三不知。谢寅火冒三丈,当即逮着他一顿臭骂。
车内二人对视一眼,唐宁露出个“你看我说吧”的表情,然后停了车顺手接过电话:
“啧,行了你,没完了还。自个儿去找你哥说去吧,我们这可是退避三舍了,什么都不知道。”又说,“我俩忙着呢!”然后掐了电话。
车内猛地一静,半晌唐宁才徐徐开口:“我就说他们家大业大,多的是人赶着往谢老大耳朵里递话。那医院里头神人多,再保不齐弄出点不好听的来。得亏咱们跑得快。”
李斯佳到底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什么,“怎么,他们还有别的事儿?”她只听说谢老大一向风流的很,方玉城则是忍了又忍,原先是闹出几桩不好听的……
“你没看见老大看那个裴院长的眼神?”那是什么皮笑肉不笑的眼神?雄性看雄性竞争对手才这样。
李斯佳一愣:“……她不是说和他是同学?”
只是同学吗?唐宁笑了笑,“所以我很好奇,她干什么非得找你。请个护工来不行?蓉城这么大,她一个能说得上话的都没了?我们两家走的这么近,她要想一个人躲得远远的,最不该找的就是你。”
这不就明摆着想让她递话吗?这不明摆着“我跟你说个事但你别跟别人说”的典型吗?
李斯佳当即否定:“那你可能看错了,我是不会说的。”
唐宁觑她一眼:“我和她到底谁看走了眼还不好说,但至少这事儿的确是我从你嘴里听到的。你说是吧?”
看,男人们的事情他当然也是无师自通。Y染色体带来的天生斗争意识让他能驾轻就熟地避开种种陷阱,并且对对手毫不手软。这在战场上一定是最出色的斗士和魄力十足的领导者,但在现实当中,却显得过于殚精竭虑了。她向来是闲事不理,能帮则帮,结果叫他一通分析,简直比麻辣烫还烂糊。
“而你什么都没说,麻烦事就上了身,是吧?”
李斯佳想了想,说:“你是不是在用你的逻辑绕我来着?”
唐宁失笑:“那可没有!你没错,你无辜着呢!”
“你想说我被她当枪使了?”
“呃……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没有实锤,他还是客气了一些,“是方玉城想问题的方式前后矛盾。”
李斯佳沉默。一个简单的事情居然能变得如此复杂,以为是girl helps girl,但他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谁能想得到呢?“怎么搞的跟宫斗戏一样麻缠。”李斯佳说。
“所以,这个行长夫人还得劳您驾好好当当不是?”唐宁眉头舒展,拉长了调子拍她的手:“稍有不慎——欸,老大今天看你还算和蔼,下回没我你试试?”
李斯佳呸了一声:“去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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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再见爱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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