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像是背后有千万只无形的恶鬼追命,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扑进旁边那条更深、更黑暗的小巷口,像几团被扫帚猛扫的垃圾,眨眼间就彻底消失在了凝重的暮色深处。
连滚带爬的声音在巷子里激起短暂的回响,很快又被死寂吞没。
空气里,那股廉价的劣质香烟味混合着暴力的酸腐气息尚未完全散去,浑浊地粘附在每一个角落。
只剩下地上蜷缩的一小团影子——任萱萱。她把自己紧紧抱成一个更小的圆球,浑身筛糠似的抖着,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负伤后舔舐伤口的细碎呜咽,断断续续地从那团缩紧的身体里泄漏出来,敲打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上。
圣雪绷得如同满弓弦线的肩膀,这才微不可察地向下一松。她无声地吐出一口滞留在胸中的浊气,迈步走向萱萱,缓缓蹲下。冰冷的水泥地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裙料刺上来。
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轻微颤抖,轻柔地、万分小心地将萱萱脸上那些被眼泪、汗水和尘土彻底糊成一团的、粘腻纠结的发丝,一点点拂开。
“萱萱?”
圣雪的声音褪去了方才的冰冷锋芒,轻柔得像一片落在湖面的羽毛,“萱萱,是我,小雪。没事了,过去了,都过去了,不用怕。告诉我,有没有摔到哪儿?身上疼不疼?”她一边说,一边试着去扶女孩冰凉的臂膀。
可就在指尖刚刚触及皮肤的刹那,萱萱的身体像被滚烫的铁烙了一下,猛地剧烈向里一缩!她慢慢地、用一种异常生锈卡涩的动作抬起那张布满青紫淤痕和泪痕的小脸,眼神空茫地投注在圣雪脸上,里面翻涌着厚厚的、隔世的云雾,带着一种刚刚从深渊底部捞出来的、极端陌生的不确定。
“圣……雪?”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玻璃上摩擦,每个音节都裹挟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茫然。
“真……真的是你吗……”她像是在辨认一个只存在于遥远记忆里的虚影。
“是我,傻丫头。”
圣雪的声音更加轻柔而笃定,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力量。她不再犹豫,也席地坐了下来,任由裙子沾上尘土和污迹。
她伸出手臂,坚定地绕过萱萱那冰凉、仍在微微发抖的肩膀,轻柔却又不容置疑地将那个颤抖的、冰冷的小身体圈向自己怀里,“没事了。来,告诉我,你怎么一个人跑到我家这边来了?你妈妈她……知道你出来吗?”
这句话像一枚精准投入深湖的钥匙,瞬间打开了萱萱苦苦维持的最后那丝防线。
她那双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睛,在圣雪的脸上呆呆停留了几秒,然后某种深不见底的、积压了万钧绝望的黑暗迅速占据。闸门轰然碎裂!“哇——!!!”
一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内脏都呕出来的恸哭,像决堤的洪流般汹涌而出!
她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猛地把自己的头深深砸进圣雪怀里,两只手死死地、用尽吃奶的力气攥紧了圣雪胸前的衣料,仿佛那是支撑自己不至于被绝望漩涡彻底吞噬的唯一稻草。
她哭得天崩地裂,整个人都在圣雪怀中剧烈地、失控地抽搐、痉挛,滚烫的眼泪瞬间便浸透了圣雪的前襟,留下深色的印记,灼烧皮肤。
“妈……妈妈……哇呜哇——她……她……”破碎的、不成调的词语在崩溃的狂潮里艰难地挣脱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沾染着淋漓的鲜血,“……那些人……又……又来了……好多好多……呜……比……比以前……凶太多……凶太多了……砸……砸了好多东西……呜呜……骂人……骂得好难听……呜呜……我妈……妈妈……”她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无法置信的悲怆,“跪……跪在地上求他们……让他们……再宽限几天……说她……说她一定在想办法……在想……在拼命想办法……呜……”
哭声骤然哽住,萱萱的身体在圣雪怀里剧烈地一弹,仿佛再次遭遇了那致命的一击。她用一种近乎窒息的力道死死抓住了圣雪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眼睛里爆发出刻骨的惊惧和恨意:“……可是他们……那些畜生啊……一点都没听进去……那个……那个带头的黄毛畜生……抬脚就……就狠狠踹在我妈……胸口上啊……呜呜呜……小雪……”她崩溃地喊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我妈她……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好多年……一直弱……他们……一群人围着她……打啊……打啊……我……我没用……真的没用……我拉不开……推不动……怎么也护不住妈妈……呜啊啊……”
嚎啕声几近断绝,像是下一秒就要彻底气绝,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绝望的尖啸:“……我妈……我妈最后……最后她……她就……没……气儿了啊……呜呜呜……小雪!就在我眼前!就……就在我……眼前啊……我看着她……看着的……”她大口喘息,仿佛已经耗尽了全部氧气,眼神涣散如风中残烛,“她……最后……最后死死抓了我的手一下……塞……塞给了我……”萱萱抖抖索索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被攥得几乎断裂、边缘染着几道不知是谁的手指血迹,皱成一团的纸条。“……塞给了我……这张纸……还……还跟我说……要……要去法国……找舅妈……说那里……能活下去……可是……可是……”她颤抖着举起那张带血的纸条,仿佛举着千钧重负,眼神里是彻底的空洞和无助,“我……我一点法语都不会啊……一个字都不认得……钱……钱……更是一分都没有啊呜呜……我能去哪儿?哪里是我的路啊?小雪……我……我好怕……我现在……真的……真的就只剩你了……只有你了啊……小…小雪……”她全身力气耗尽,整个人瘫软下去,冰凉的额头抵在圣雪同样冰冷的肩窝,细碎痛苦的呜咽如同濒死的小动物在哼唧。
这彻底崩溃的倾诉,夹杂着决堤的泪水和压抑许久的恐惧、绝望,像冰冷的铅块重重砸在圣雪的心坎上,留下深坑。她收紧了手臂,更加用力地、无声地拥抱着怀里那个剧烈颤抖、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成齑粉的身体。时间失去了意义。沉重的夜色终于完全铺满了狭窄的巷弄,将相拥的两人吞噬。
路灯在她们头顶无声地亮起惨白的光,在那湿漉漉的泪水上折射出冰冷刺眼的、破碎而模糊的光点,凝固地映照着刚刚发生的、活生生的世界崩塌。闵宇和俊宇沉默地靠近,高大的身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
他们沉默地立在一步之外,像两尊无声的守护者,只有眼中浓浓的不忍和忧虑清晰可见。
圣雪空着的那只手,在微弱的光线下展开了那张褶皱的纸。
潦草褪色的墨水笔迹写着法语地址和电话,在她眼中扭曲浮动。
她掏出手机,指尖按亮的荧幕在灰暗的角落里投下一块小小的、惨白的光晕。指节在屏幕上滑了几下,一个标记为“王叔”的号码被利落地拨出。铃声单调地响了两声便被接通。
“王叔,”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稳,仿佛刚才的一切惊心动魄都未曾发生,只有一丝深藏骨髓的冰冷沿着信号线传递过去,清晰得不带一丝涟漪,“帮我订两张飞巴黎的机票。今晚。最快的航班。”
巷子深处响起汽车引擎低沉而迅速的咆哮声,一道沉稳的光柱由远及近劈开了凝固的黑暗。
她低下头,再次紧紧抱住怀里因为她的决定而有一瞬间茫然、继而爆发出更剧烈呜咽的女孩。
路灯惨白的光,冰冷地照亮了圣雪下颚紧绷的线条,以及怀中那绝望的、唯一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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