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次拥有实感时，已然坐在了自家的沙发上。
额上的青筋在跳，头嗡嗡作响地疼，眼睛也有些酸疼，身上盖着伍林眉从卧室拿来的小毯子。
天花板上，是切面精美熟悉无比的玻璃吊灯，进门时因为刺痛，自己忍不住遮了眼，伍林眉调到了最低档，此刻屋里满是淡淡暖黄的光。
听着背后重而慢的脚步声，孟卿芸双目失神，仰面瘫坐到沙发上。
以前，她很喜欢这样的光。淡淡的光束照耀在身，好像沉浸在一场琥珀的梦境，而现在却有种黄昏的错觉。
一种一天即将结束美好而惋惜的错觉。让自己想起，很久以前伍林眉站在梧桐树下等她的那个黄昏。
盯着吊灯，直到眼睛发酸，孟卿芸仍一动不动。直到一条温热带着充沛水汽的毛巾，细心而轻柔的从脸上擦过。
“爱是什么？”
她不看来人，突然开口，目光依旧停留在吊灯周围炫目的光晕中。眉目极度冷静，像自问，也像在问人。
光影在那眉弓下投下一片阴影，原本无神的眼睛更显黯淡。
伍林眉心上一震，手下跟着一顿，不过马上又细细为孟卿芸擦起脸来。发红的眼眶，发烫的脸颊，然后是一根根冰冷的指尖。
擦完，她捏着毛在沙发前站直身，低头去看孟卿芸，没有说话。
她知道，到了今时今刻，卿芸不是在等她的回答。
“是毁灭，是痛苦，是绝望。在你身上，我只看见这一种。”
如她所想，孟卿芸堪堪收回目光，以自己曾经祈祷相反的形式，一点点落到她身上。宣判了自己的答案，冷酷而决绝。
字字带血，针针锥心。
“即使知道说出口会变成什么样，你还是要说。你说爱我，却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不在乎我想要什么。这就是你的爱吗？”
落在身上的目光太过冰冷，密密麻麻的刺痛如同蜘蛛网在胸口蔓延开。伍林眉双唇嗫动，身体微动，头不由往前倾上两分，似乎想解释什么。
不过最终双手一握，选择了沉默。
“你想让我怎么做？”浓烈的酸疼在鼻尖翻涌，孟卿芸死死望着伍林眉，抓住腿上的毛毯，太过用力而指节寸寸泛白。
她尽情的刺痛伍林眉，自己却也并不好过。
但在彻底认清她们之间早已是一片废墟，放弃一切幻想后，她再没有了顾忌……
“我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在孟卿芸再次厉声的质问中，伍林眉眼中神色几次变幻，依旧保持了沉默。
又是这样的沉默！这才是她们如今的距离，再没有了默契，再没了灵犀，再猜不透对方的想法！
孟卿芸被这样的反应激怒，猛然坐直了身，仿佛用尽仅有的气力，瘦弱的背脊绷直地像一根拉到极点的皮筋。
不是被伍林眉逼到这步，她绝不愿谈及这个话题，绝不愿如此剖白自己的心……
“你说我在躲，是，我在躲！你教我怎么做，让我怎么做，伍林眉？！”
“无论怎么选，说出口就再回不了头……我拒绝了你，你还能安然无事的呆在我身边吗？即便你能，我们还能回到原来的关系吗？”
“要不就接受你，要不然就永远失去你！我还能怎么做？没法接受也不想失去你，你让我怎么做！你教我啊！你教教我啊！”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
是孟卿芸逃避不愿面对的根源，所有的痛苦都从这开始。
答应或拒绝，哪一边，哪一步都是死路。都能轻易摧毁她们原有的关系，再回不去。
所以，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发生……
“我喜欢你，可不是你想要的喜欢，满足不了你……便一文不值，可以轻易舍弃了吗？”
好不容易停歇的泪，又大颗大颗落下，一点一滴将毛毯上的花纹浸暗。
眼前朦胧不堪，伍林眉站在那一动不动，带着她惯有的沉默。孟卿芸身子一落，心灰意冷的跌回沙发。
没人再说话，屋里一时只剩两道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争执。
“我知道……”
半响，伴着一抹毛巾晃白的落地，一道哑得可怕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伍林眉半跪到沙发前，伸手去捧那些滚烫的泪珠，腹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
孟卿芸说的话她都明白。她明白孟卿芸的为难，知道孟卿芸内心的冲突，知道孟卿芸的艰难，知道孟卿芸的不舍。
当她年少时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心意，辗转反侧思量过所有的结局，也无数次犹疑纠结过……
“卿芸，我放弃过。”
她逼着自己，真的放弃过……
伍林眉的声音太过沙哑而悲痛，含了太多说不明的东西，隔着一片水汽，孟卿芸抬起头，拼命睁大了眼看她。
那双浅色的眼瞳，不知何时笼上了一层疲惫至极无望的灰，无边无垠，依稀被逼到绝境的不是自己，反而是对方。
深处，还闪烁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微光。
“……我都知道，所以我没有联系你，所以我离开你六年。我等着有一天我放下了，不会再让你困扰，就去见你。”
你想过放弃？……那现在又是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为什么还要逼我？
孟卿芸有一秒的怔愣。
“但我发现……”
无数疑问梗在喉咙，孟卿芸等着伍林眉解答，厨房却传来牛奶烧开的咕噜声。伍林眉红唇一抿，扭头捡起地上的毛巾，起身缓步去了厨房。
见人离去，孟卿芸下意识地伸手想拉，回神后又在半途触电般收回，有些懊恼地捏成了拳。
她的头很痛，更加不懂伍林眉了。
对方比她想象中……更在乎她的感受，更加理智。可既然已经选择了放弃，如今挑破一切的疯狂又从哪里来？
是什么改变了伍林眉的想法，变成现在这样？是尝试以后，她仍发现忘不了自己，做不到放下这段感情吗？
孟卿芸胡思乱想着，心头有种尖锐的痛苦刺痛，让她忍不住去按胸口。
如果是这样，她是不是对伍林眉太过残忍……如果这个对象不是自己，无论是谁，她都可以摇旗呐喊，出谋划策。
曾经……哪怕现在，她都是由衷希望伍林眉能幸福的人之一。
“铃铃铃！”恰时，茶几上一块光芒亮起，一道铃音打断了孟卿芸的思维。
寂静的夜，铃声显得有些尖锐，孟卿芸下意识地看过去，是伍林眉的手机，来电是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我没有变过密码。”孟卿芸背上一凛，伍林眉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嗯？”孟卿芸愕然，一下没领悟她什么意思，只见伍林眉拿起手机，毫不犹豫挂掉了电话，反转身递了过来。
“刚刚你不是在想为什么吗？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来找你。原因都在这。”
手机屏还亮着，正是锁屏页面。
伍林眉的行为实在太让人难以理解，但好奇心压倒一切，孟卿芸犹疑着接过电话，回忆着记忆中的数字，一个个按了下去。
“咔”，解锁了。
非常简洁的桌面，软件都被几个文件夹整理好了，所以手机背景尤其的突出。
那是一张照片，背景应该是在游乐场，两个年轻的女孩头挨头靠在一起，身侧是一片高高矮矮的虞美人，笑颜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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