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林眉尽量摸索着缓和些的说辞，故意模糊词句的停顿和重音。
“夜里的时间这么长，我想你总会有机会看见。”
“你看见了，就应该会来。”
不过以她对孟卿芸的了解，再怎么修饰语言本身，事情的本质不变，对方的反应也不会相差多少。
果然，这话成功引来孟卿芸的侧目。
冷冰冰带着冰刃的目光。
迎上这样的目光，伍林眉既是涩苦也是感慨。不过，这两种情绪都并非为了她自己。而如今这样的目光也再伤不了她，更划不开她一丝皮肉。
“伍林眉，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孟卿芸的眼神冷得掉冰渣子，声音却平静的出奇。
呵，看来…什么缓和和委婉对她们来说都并没有用处。一想到直言不讳可能引来孟卿芸的动怒，伍林眉沉沉垂下眼帘，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
退无可退，她只有吐言自己会出现在这真正的理由。
“你的身体快到极限了吧。”
地上的树影依旧招摇不歇，夜风浸透着空寂的庭院。
长椅上的两人，时间有一息的静止。
而意外的，这话并没有惹来孟卿芸更多不快，她眼球急剧颤动了一下，寒冰一样的眼神凝结住，而后淡淡把头再度偏了回去。
那单薄如同剪影的侧影静静归于幽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更无从猜测她在想什么。
但至少这不是代表着全然的抗拒。忍耐着将这副单薄的身躯拥住的冲动，伍林眉移开目光，抬头仰望于漆黑的天幕。
“既然到了给我打电话的地步。呵…卿芸，我再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阴影中，对于伍林眉的话孟卿芸忍不住缓缓点头。
是，是的，是她打过去的电话。哈…她真的是疯了，或者快疯了，不然为什么没有控制住打那通电话？？
夜晚又开始变得漫长，无法入眠的身躯，荒芜的时间如同藤蔓开始扎进血肉生长，所有的一切真的难捱到让人发疯！
即便伍林眉看穿了她，即便自己恼恨于这种默契。可是，是自己暴露了自己在先，她并不该生气。
所以，孟卿芸非常平静又极度任性，淡漠道：“即便是这样又怎么样。有什么关系，你根本不用管我。”
多么冷硬而拒人千里的话，孟卿芸自己听了亦觉得刺耳。而伍林眉却似乎连气息也不曾变过，她沉静而坚定的声音又循循善诱着马上落入自己耳中。
“卿芸，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即便它算是一条退路，可你已经试过了，并没有用。”
逃避？逃避什么？谁在逃避？
长椅铁艺直角的边缘直膈得手心疼，孟卿芸睁大双眼，双瞳里一片空洞。像是懵懂着没听懂伍林眉的话。
双脚无意识的在地面划拉，恍然间脚尖闯入低垂的视线，孟卿芸这才发现自己穿的是拖鞋。
刚才下楼，她竟完完全全忘记了换鞋这回事。
等下回家得先洗洗鞋底，不然在家里落了灰尘一定会被妈妈发现……
“卿芸？”耳膜上又是一阵躁动的鼓动。
现在好像不是该想这些的时候，刚才伍林眉在说什么来着？哦，逃避。
孟卿芸依稀觉得好笑，嘴角也真的拉起细小的弧度。而还没笑出声，一股灼心的气力已从百骸涌起。
逃避…没有用处那什么又有用呢？如果能轻易的开口，如果事情能轻易的被改变……
空洞的目光泛起痛楚，孟卿芸猛然曲指抓紧长椅，铁质冰冷的触感顿时冰透掌心，其表面不平的小疙瘩鲜明的刺进皮肉。
不消一刻，孟卿芸整个人又软了下去。她曲直的十指轰然软塌，连带着硬邦邦的手臂、肩膀、背脊，依着吹枯拉朽之势一同倒了下去。
身体里苦苦支撑血肉和骨骼的气力好似消失，如同一座高山的倾覆。
来得那么突然而势不可挡。
“你知道了。”
疲惫排山倒海而来。孟卿芸眼皮耷拉着，依旧用那种静的出奇的语调，笃定的口吻，没有任何疑惑的直接下了某种定论。
“那天你出现在餐厅不会是偶然。”
“我还没有视而不见糊涂到这种地步。”
说到这，她特意停下几秒留给伍林眉，而回应她的是安静的默然。代表一切的沉默。
孟卿芸骤然把脸扭向同伍林眉完全相反的方向，转瞬她马上把脸扭回来，咬着牙直直盯进伍林眉浅色的眼瞳。
眼前这双眼睛，还是那么的让人的心焦躁不止……
“你知道了多少，一点？还是全部？”
丝毫没有躲避孟卿芸的目光，伍林眉眼中有幽幽灭灭的光。她沉吟稍许，启唇道：
“全部。”
是呢，当然是这样。对这样的答案孟卿芸一点不奇怪，既然都决定要做了如何能不做到底，伍林眉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认真的执着到让人束手无策。
大脑里忽然变得一片空白。
情绪也好，思绪也好，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连此间该说些什么该做些什么，之类的事孟卿芸也没有一点头绪。
好奇怪，或许自己真的有哪里坏掉了……
“伍林眉，你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孟卿芸睁大失去焦距的眼睛，只有向眼前人寻求答案，“我应该生气吗，马上转身就走？说你凭什么调查我，关你什么事？”
“还是大大方方的承认，然后为你答疑解惑告诉你这些早都过去了？”
哪一种都可以，哪一种我都可以。但是，但是伍林眉……你知道了这些事又能怎么样呢？能有什么用处吗？能改变我们现今比泥潭还糟糕的状况，还是能改变你或是改变我？
还是可以改变我们这样事事相左的局面？
“所以呢？”
“你觉得你懂我了？在知道所有的因由之后。”
你把我推到这种绝境，几乎将我碾碎。然后呢？伍林眉，你想象中我们能拥有的归路在哪里……
「我是来了结的。万事万物都有终结，我们也该一样。」
你眼中我们终结的景象又是何种模样？
执拗着要把我的心翻开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又要对我露出这种神情？
“卿芸，卿芸……对不起。”
冰凉的指尖被另一只手缠绕上来，勾住而后死死抓紧。孟卿芸张大双眼，眼眶传来细细碎碎的疼痛，看着伍林眉在她眼前低下从再见起一直高昂的头颅。
带着沉痛，带着醒悟，几近忏悔的虔诚对她说：
“我终于明白，一直以来我在向你索求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对不起？对不起……
习习的凉风吹在身上，孟卿芸轻轻换上一口气，整片胸膛顿时被凉意侵染开始发冷。寒意一直蔓延到手脚，孟卿芸恍恍垂落视线，眼睛中流转的光华在这一瞬尽数熄灭。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哦。孟卿芸很想应上一声，可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半点声。
逐渐模糊的视野中，那只抓住她的手依旧紧紧如镣铐无法轻易挣脱。两只手十指交叠相扣，如藤蔓勾连交缠。
但，仅仅到此为止了。
“可是我不后悔。”
孟卿芸正试图挣开那只手，在耳畔一道轰然炸开上扬的话语中，她的手反手被抓得更紧牢牢扣下，绝了她逃走的可能。
孟卿芸愣愣停下挣扎，目光发直。她一动不动的任凭一股哀伤的气息笼罩着向她盖来，听见那落寞的声音离耳边更近了。
“卿芸，怎么办才好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又在不知疲倦的说着听上去苦恼无比却不知悔改的话。
好若刚才还在道歉的不是她，一如既往不曾改变。
神啊。孟卿芸痛苦的闭上颤动的眼睫，鼻尖再度嗅到灰烬的味道，那种终将一切燃烧殆尽炽热的味道。从伍林眉身上，从自己身上。
连呼吸也开始变得痛苦。
“卿芸你知道吗，我甚至感觉到高兴……”
那紧闭的双眼、蹙起的眉间将伍林眉刺痛。她抓着孟卿芸的手小心贴近，额头轻轻抵上孟卿芸光洁的额头，欣然接受命运的安排，无望的声线中是无限庆幸。
“幸好你遇见的是我，幸好我遇见的是这样的你。”
热气在眼眶不断聚集，快要到承受不住的地步……
“伍林眉！”
孟卿芸终于肯把眼睛睁开，她吐出一口气，重重一把将伍林眉推开。
“你真的是一点……”
肩上一痛，被推远的伍林眉豁然望进一双通红的眼睛。不及伸出手去触碰，领口一股力道又将她拉向那双眼，那个人。
而后，眼前是一片骤然而来的黑暗。
黑暗中，有一道泠冽的香气在鼻息唇畔间萦绕开。
眼角一串跌落的水光在暗夜中悄然而逝，孟卿芸拼死捂住伍林眉的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她绝对不会让对方看见一点她现在的样子，绝对不会！
冰寒的晚夜，两道炽热的气息无限靠近彼此，纠缠交织，慢慢分不清是你的还是我的。
伍林眉有一瞬的愣神，而后是久久的为眼前这股香气而沉溺，整颗心发酸胀痛不止。她摸索着捧起孟卿芸的脸，吻过那些咸涩的泪痕，吻过孟卿芸的一切。
任由身体里那股盘亘多年的热度将她们吞没……
没有谁留意到那靠近的脚步。
“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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